宋彥樟坐在馬車裡,悄悄地看着柳湘榆出了刑部的大門,上了柳貴的驢車。
侯府的馬車一路上遠遠地跟着驢車,直到進了務東巷,看着柳湘榆進了那小小的柳家宅院。
柳湘榆沒有受傷,隻是看上去有些憔悴,衣服也有些髒了。
宋彥樟又想起他們初見的那天元宵夜,東風夜放,玉龍遊舞,他身處其中,明媚動人的樣子。隻是過了幾個月,就物是人非了。
柳湘榆站在柳家門口,回頭看了一眼那輛華麗的馬車,似乎在疑惑着,如此偏僻的陋巷,為何會出現一輛這樣的馬車。
宋彥樟忙放下了車帷,遮擋住了自己的臉。
見到他平安無事,總算可以松口氣,宋彥樟對車夫道:“回府吧。”
宋彥樟在刑部任職後,便想着再查一查柳賦的案子,他私自調出了此案的卷宗,卻看來看去也找不出一點差錯,這分明就是證據确鑿、無可抵賴的案件。
可宋彥樟總是不願意相信,柳湘榆那樣溫柔明媚的人,他的父親怎麼會是貪污納賄的奸邪之人?
宋彥樟的婚期如約,終是娶了永樂伯府的千金尤氏。
婚禮當天,整個平南侯府喜氣洋洋,父親和大哥都很高興,待滿堂賓客觥籌交錯。
宋彥樟故意将自己灌醉,不去想那些煩心之事,他晃晃悠悠地朝新房走去,卻仿佛依稀聽到新房内兩個人在說話,是尤氏和她的丫鬟。
丫鬟道:“小姐終于如願以償,嫁給宋二公子了,這下您可以放心了。”
尤氏道:“總算是有驚無險,雖然半露冒出個程咬金,總算也解決了。”
丫鬟道:“不過是個罪臣之子了,小姐也不必放在心上了。”
尤氏輕笑道:“雖說是罪臣之子,畢竟彥樟哥哥也為了他絕食過的,要不是咱們有探子在宋府,我和父親還蒙在鼓裡呢!區區一個身份低賤之子,也敢妄想我的彥樟哥哥。”
丫鬟也跟着笑道:“幸好老爺和小姐快刀斬亂麻,解決了這個麻煩。”
尤氏得意道:“那是自然,畢竟我父親是永樂伯,而那柳什麼的父親不過是個六品官,想整他還不容易?随便找個罪名,就能置他于死地,隻可惜啊,沒能斬草除根,讓人把那個姓柳的贖了出去。”
丫鬟道:“畢竟他都已經是罪臣之子了,不足為懼,今後也不會再和宋二公子有什麼瓜葛了,小姐盡可以放心了。”
尤氏終于滿意道:“還得是父親最疼我了,我想要什麼,他都會讓我得到,不管遇到什麼絆腳石,他都能為我掃幹淨。從今以後,彥樟哥哥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宋彥樟站在窗外,猶如一同冰水從頭澆下,立刻就醒了酒。
原來,竟是他們!是尤氏父女陷害的柳賦!
原來……竟是因為自己,因為他的任性偏執,害了柳湘榆的父親,害了柳湘榆。
宋彥樟握緊了拳頭,緩緩地按在廊邊的紅柱上,那柱子上還貼着大紅喜字,格外刺眼,格外諷刺。
他揭下那張喜字,将它揉成了一團,擡腳就要推門進屋質問尤氏,可腳步到了門口,卻停住了。
他不能沖動,他已經害了柳湘榆一次了,若是此時與尤氏撕破臉,她會放過柳湘榆嗎?而自己,又有什麼能力保護他呢?
宋彥樟站在自己的新房之外,卻覺得它與自己相隔千裡萬裡。
這間新房裡等着他的,不是他想要的人,也不是他想要的婚姻,它是一場陰謀,是一場慘劇,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恨不得殺了自己。
他忽然萌生出了一個想法,他要找出柳賦被陷害的證據,他要為他翻案,他要救柳湘榆,這是他唯一可以彌補的事。
宋彥樟展開手中被他揉得褶皺的喜字,将它小心地展開,又貼回了那柱子上。
這樁肮髒的婚姻,就讓它維持表面該有的華麗和體面吧。
至于内裡爛透了的人,他會親手一個一個鏟除幹淨的。
他會還無辜的柳賦一個清白,會還柳湘榆一個清白。
否則,他無顔再見柳湘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