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天的比賽,和谷、伊角、阿福幾人依然準點到達塔矢的家,一起觀看比賽,然後複盤分析,各抒己見。
不得不說這樣的學習方式确實能讓棋藝進步不少,特别是分析高段棋士的戰局,能從中學到不少新式手法。
明子的電話也準點地撥打過來,内容無非是問孩子們來家裡玩得開不開心,天冷了多穿兩件衣服之類無關緊要的話。次數多了,和谷幾人也看清了規律,差不多時間點就各自散去。
比賽結果毫無懸念,韓國棋士奪得了冠軍。近幾年日本圍棋整體實力不行,錯失了幾個冠軍頭銜。幾人惋惜之餘又都躍躍欲試,如果是自己選拔上去參加比賽的話……
于是更下功夫複盤每一場比賽。
塔矢亮把進藤光的分析看在眼内,有些話沒有說出口,而同為職業棋士的和谷、伊角一眼就看出來了。
“進藤的定石手法太古老了。”
伊角點頭贊同:“不但布局階段,就連中盤時期的下法,也是舊定式。”
塔矢亮不說話,穩穩地下了一手棋。
伊角問:“進藤為什麼要堅持用舊式?其實現時代舊式已經談不上有任何優勢了。”
進藤光在塔矢亮之後選擇了一手小尖,‘啪’地清脆下了一子,“不管舊的新的,能派上用場就是一步好棋。”
伊角說:“可我感覺你是故意用本因坊秀策的定式。”他指了指棋盤,“你用黑子先占角下小目,之後再占一個小目,得三個小目之後,塔矢用小飛挂角,你再用小尖拆招。這種定式早就不流行了。”
他為了尋求認同,問塔矢,“你說是吧?”
塔矢亮夾着一指白棋,嘴角微微含笑,“也許和定式好壞沒有關系。”他‘啪’的一指下在極意想不到地方,“是某些情懷導緻不下這一着不行,或者是習慣使然,有些心魔難以打破。”
進藤光被他說得微怔,拿着黑子一時間分神,打斷了思路不知該往哪裡下去。
塔矢亮說:“那時候沒有貼目,這樣的開局無疑是很高明的一着,隻是放到現在……”
進藤光搶先說:“放到現在又怎麼樣?”他聽得出大家對佐為的下法頗有不同見解,即使是塔矢亮,也不希望從他口中聽見任何關于佐為的壞話。
塔矢亮半垂下眼簾,睫毛擋住了眼中灰暗的倒影,“以前曾經出現過的sai,他也喜歡用這個定式。古老得……和秀策的下法如出一轍。”
進藤光忍住震驚,無法擡頭,這麼多年,除了他,還有人記得sai!
和谷說:“這麼說來,進藤是不是認識sai?他……”
“sai已經消失在網絡很久了。”進藤光的聲音徒然增大,“我…我隻是欣賞秀策的下法。”
“是嗎?”塔矢亮冷峭的鼻梁高挺起來,俯視着棋盤,“在有貼目的現代,要破解秀策的135布局,可謂……”
“嗯,我知道。這種定石手法速度慢、下法堅實,已經……已經被很多人抛棄了。”進藤光不得不承認,他在通過古老的手法來懷緬一個人,一個再也見不到面的人。
而他自己,其實心知肚明,在比賽場上,他很少再用舊定式。不過是朋友知己坐在一起,才用這種方式來懷念佐為,營造一種還在和他下棋的錯覺,用這種方式來麻醉自己!
事實上他……早就改用新式下法。每每下着和佐為不一樣的布局、策略,都有種背叛了他的教導的愧疚感。可圍棋發展到今時今日,早就該集大成而非謹守舊式。
這種矛盾的心情折磨着進藤光,一旦被朋友點破,更是清清楚楚地把他不願被發現的小把戲暴露于衆。
和谷打哈哈道:“不過進藤輕松晉級6段,可見不用替他擔心太多。”
阿福笑道:“對啊,我不是更慘……不如你們關心一下我吧。”他趕在20歲生日之前通過了專業考試,是在座的人裡面段位最低的,隻有2段。
和谷輕輕敲了敲阿福的腦袋,“你真的要加把勁了。”
關于舊定式的話題就此打住。
可進藤光的心卻無法平靜。大家都能看出,他棋盤之中的佐為。雖然現實中誰也看不見他,可那個人分明藏在了進藤光的每一着棋之中!
這晚衆人收拾好棋室紛紛回家。留下進藤光一個人坐在棋盤旁邊,看着懸挂于天空的月亮。鬥轉星移之間,多少人和事被相忘于江湖,隻有這一場雪,這一幅景,世世代代都是同一個樣。
最怕的正是這樣,物是人非,時過境遷。
“在想什麼呢?不開燈,冷不冷?”塔矢亮拿着熱茶遞了上來,乘着微弱的月華坐在進藤光的身旁。他心思細密,“在想那個教你用古老定式的人,是不是?”
進藤光愕然得心驚,“……你、你在說什麼。”
塔矢亮雙手捧着茶杯取暖,從容淡定,和戶外的雪景相得益彰,“我從5歲開始下棋,師從爸爸,但是他不會鼓勵我用古老的定石手法。他說圍棋是活的,是發展的,是向前的。下棋需要向前看,需要不斷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