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好糾結的,父皇會告訴她答案。
隻是經由宮人帶着,真見到那名躺在床上、面容幹枯的中年人時,本來準備好脫口而出的質問卻暫時問不出口。
榻上的帝王微笑地看着白玉度,眼含欣慰:“長開了,是大姑娘了。”
想來這一場大病還是傷及帝王根本,燕帝比起白玉度記憶中健碩的模樣,顯然清減不少。他眼下挂着青黑,雙唇也有些幹裂。
白玉度暗中咬腮肉,行了大禮:“女兒拜見父皇,願父皇早日康複,健康長壽。”
燕帝卻說:“父皇願你健康長壽。”
燕帝召白玉度坐到床榻前,靜了半晌才開口,說起的是皇貴妃李氏的往事:“朕一直思念你母妃,也挂念着你,十一年前你母妃故去,我就在怕老天會将你也收走。”
十一年前,皇貴妃犯疾崩逝,燕帝惶惶不可終日,連連擔憂自己連年幼的女兒也會有同樣遭遇,直至八年前白玉度果然生了場大病,帝王懸着的心反倒落下了來,暗暗有塵埃落定之感。
宮中養病四年,每況愈下,四年前白玉度也險些撒手人寰。
燕帝立即于次年啟用新年号,改元“歲序”,正有替白玉度祈福之意:“歲序者,此後年歲,皆為新生。”
如今見愛女平安度厄,帝王便覺是有用的。
白玉度心裡一暖,低聲說:“可是您卻病了。”
早幾年前她聽見這新年号,隐隐中便有這方面預感,如今父皇親自剖明心迹,她更是感動又苦澀。
燕帝十分滿意于白玉度的感念,輕咳兩聲,笑了笑:“不礙事。父皇向你介紹個人。”
也不等白玉度回應,便繼續道:“此人也算得上你的小姨。她聽說你母妃的事迹,自請進宮,來侍奉我,也照顧你。”
白玉度便知自己今日這一趟是為何而來了。
未見燕帝出聲喚過誰,穿堂道中便有人徑自走出。
“嫔妾李傾情,見過陛下與六公主。”
白玉度仔細看,發現這位“小姨”年紀頗輕,似乎與白玉度不相上下,她的聲音嬌滴滴的,很是妩媚婉轉。
來人果然是先前暖閣中避她不見的那位,姿容體态極其肖似先皇貴妃,言談舉止卻不像。
也不知她是何時跟過來,又在過道外聽了多久。
白玉度心中才聚起沒多久的感動就這樣散去,她轉頭看皇帝,目光中帶着些諷刺。
“您思念我母妃,因此找了個長得相像的人來嗎?”她直白地問,“以她作為替身,這就是您的思念嗎?”
其實不該這樣說的,她應該感謝帝王的挂念,說能有人代母妃照顧您是她的福氣。
可白玉度無法容忍有人頂着一張與母妃七八分相似的臉,占有着父皇移情而來的寵愛。
因此沖動,想到什麼便說了。
果然帝王也有些動怒:“這樣說是何意?你是看不得父皇的好嗎?”
燕帝仿佛因威嚴受到冒犯而不悅,仍是忍了下來,看在白玉度思念母妃的份上饒了她這次:“你有赤子之心,我不追究。但有些話不可以亂說,你需謹記。”
白玉度毫無笑意地彎了彎唇,壓下争辯的心思,平聲回:“女兒記得了。”
多說無益。帝王多情卻也無情,她生于皇家,早該明了,亦早應習慣。可是想到最美好的母妃也能被人取代,白玉度仍然覺得再荒唐不過。
稀世的孤品不會不可替代了,猶如她珍惜的感情不再純粹。
可帝王坐擁天下,又有什麼是無法替代的……
因為李傾情的出現,父女間的氣氛迅速冷淡下來。
皇帝默然半晌,見白玉度緊緊閉着嘴,似是無話可說,便恹恹道:“今日便到這裡吧,我還有事要做。”又說宮中後妃與白玉度許久未見,也有些想她得緊,便叫白玉度去見一見。
白玉度也已經壓下了面上情緒:“那我明日再來看您。”
起身時又想起皇帝指節烏青:“這幾天可有人對你捶打過?”她問得頗為隐晦。
燕帝立即明白了白玉度的意思,又好氣又好笑,瞥了她一眼:“朕可是皇帝,如何可能?”
白玉度便哦了一聲,再次行禮告退。
出門時路過站在殿門口的李傾情,由于情緒不佳,白玉度并沒有多加理會,李傾情卻一反之前的躲閃,主動說:“恭送公主。嫔妾要時刻伴在陛下身邊,就不出門想陪了。”
不遠送就不遠送吧。白玉度冷漠地想,正好她也嫌見她敗壞了興緻。
恍惚間又有人進殿,與白玉度擦肩而過,白玉度未仔細聽,身後李傾情似乎嬌嬌叫了聲林掌印。
來人并未說話,仿佛将李傾情直接無視,然則又意識到了自後殿離開的是白玉度,頓了頓,冷冷道了聲:“殿下。”
白玉度妄為慣了,仍然像在萬壽山前那般,二話不說,徑直離去。
她腦海裡還在想着母妃成了替代品,心中忿忿,因此自然沒注意到,掌印衣袖下攥緊的手,以及擦肩而過時紅了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