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貴妃花枝亂顫地笑了,好像聽到什麼十分可樂的事。樂完後,她的驚訝也是實打實:“林肆,你都爬上六公主的床了,還裝什麼正人君子?難道公主的床你爬得,本宮的床就爬不得?本宮以為,你們做公公的,底線應該很靈活才是。”
林絕影深呼吸幾次,方低聲:“六公主夜裡受不得寒……”
盛貴妃掩口打斷他,意味深長地笑:“小林公公容貌妖異,莫說尋常宮女,連本宮看了也是一見驚心,久久不能忘懷。菩息宮那位雖被人稱為菩薩,可畢竟肉體凡胎,想來不能免俗。”
“她怕冷,不叫她的宮女去暖床,偏偏叫了你?小林公公分明心若明鏡,何必嘴硬呢。”
林絕影說不出話來。
他自認心思深沉,然而這樣的細節,在被盛貴妃指出前,他竟真未曾深想過。
公主出身高貴,容貌若天人,在他企圖以可憐姿态攀附之時,就已明裡暗裡拒絕多次。那夜寒冷,對他提出那樣的要求,亦是面色平靜,雙瞳清澈如水,像南海子裡的幼鹿般無辜。他怎敢多想。
如今,像是戳破了什麼,心緒湧瀉而出:“殿下絕無此意……”微紅慢慢覆上雙耳。
林絕影舉起懷中的藥包,薄紙已被他的體溫浸染,他頓了頓,放柔了聲音,懇求道:“娘娘放奴婢回去吧,我家殿□□弱,服藥之事,耽誤不得。”
今夜,盛貴妃似乎心情極佳,倒是很快放過了這名菩息宮的内侍:“本宮今日不逼你,你且回去,好好想想。”
女子的聲音飄在空中,帶着快心遂意的笃定:“禦醫都說,以六公主的身子,也就撐得這兩年了。小林公公,莫等本宮沒了興緻,錯過機緣。”
夜色沉沉,甬道恢複岑寂。林絕影提藥起身,在霜風裡行走。
此處離菩息宮已近,宮門處,紫檀蓮花紋的宮燈光暈淺淡,随風搖擺。林絕影終于松了口氣,調整出柔順的笑容。
這位未來的司禮監掌印在之後的日子裡固然多疑敏感,但此時十七歲的内侍還稍顯稚嫩。他隻記挂着蓮因未在宮門守着等藥,想必途中變故并未耽擱多久。
卻未注意,他身後,有身影自深暗中走出。
十五歲的六公主因為病弱,身形便十分纖瘦,即使身披裘袍,月下仍是細弱伶仃。白玉細镯挂在手腕,十指掩唇,蓋下那陣壓抑咳嗽。
如果有人能看清此刻的公主,就會發現她神情淡漠,不辨喜怒。公主靜靜地在黑夜裡站了一會,方走向宮門。
于是聽到了門丁高聲驚呼“公主”,也看到了林絕影轉身,那張血色漸消的臉。
白瑛華與六姐姐分别後,徑自回了坤甯宮。甫一踏進宮門,便被皇後身邊的大宮女拉了去:“小廚房炖了盅羊肉湯,娘娘吩咐,公主回來便趕緊喝了。”
于是自慈甯宮飽食之後,白瑛華又喜得加餐飯。
作為一國之母,皇後在其位多年,早已是一副端肅的面容,然而對着自己最寵的十二公主,總不禁流露許多慈愛:“瑛華一大早跑去老娘娘宮裡,為的是做什麼?”
十二公主一邊放下銀勺,一邊說:“就是聽說六姐姐回來,瑛華想她了。梁亥那厮說可以去慈甯宮堵她。”
皇後咳了聲:“梁秉筆如何說也是東廠提督,你稱呼人還需尊重些。”
“知道了。”白瑛華嘟囔。
看着滿臉不在乎女兒,皇後便知這話她沒往心裡去。甚至方才答為何去慈甯宮,這孩子也未說實話。
……就算是真話,也是隻說了一半的真話。
罷了,皇後想,兒大不由娘,公主長大了,就是會有自己的主意。隻要瑛華不長成八公主那般就好。她能護着瑛華平安,過不了多久,太子登基,更能庇護瑛華……
白瑛華細嚼細咽地用完一碗羊肉湯,看見皇後望着自己出神,于是站起身,坐到皇後身邊,一臉機靈:“娘親,瑛華聽說六姐姐去春芳宮了,聽說春芳宮那個盛貴妃與六姐姐有過節。”
她輕輕搖着皇後的手臂:“其中細節,娘從前總是不與我講,現在瑛華長大了,是否可以聽得了?”
不得不說,這位十二公主磨起人來本事是一流的,即便當今皇後,也經不住這番死纏爛打。
于是皇後催促白瑛華卸了钗環,躺去收留她午憩用的床榻上,權當給她講個睡前故事。
“……那一日,也如今日一般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