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信口說來,阿喜佩服地看着他:“我隻知道這木頭硬得很,原來還這麼有講究啊,乞丐大哥你知道的真多!”
傅行空搖了搖頭,他可擔不起這博學的名頭,隻不過是曾徑聽人說起這些時,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才會至今還記得。
他回憶了一下當時對方說過的話:
“黑輪木看起來渾然一體,但其實内裡是有縫隙的,因為越堅硬往往就越脆弱,它的年輪生長會在内部撐出裂紋,那就是破綻,隻要找到破綻,就能一擊即中。”
說着,他接過斧子,目光定在圓木,見木輪走向在某處有輕微的扭曲,便神色一定,揚斧劈下,頓時就将那木頭一分為二了。
阿喜非常捧場地在旁邊鼓掌歡呼,通常換他來劈,一根木頭要落地,少說也得劈上五六斧。
傅行空自覺受之有愧,他能劈開也不全是靠的技巧,斧刃劈入一半的時候他就已經察覺到發力點其實還是偏移了,好在任何時候,一力降十會都能解決許多問題。
理論也好經驗也好,都是他按着記憶裡照搬的,實在擔不起這等崇拜目光。
一碗菌菇肉末粥轉眼見底,這個下午就在他指點阿喜如何找到黑輪木的裂縫、從而更好更快地劈開木頭中,飛快地過去了。
入夜後,他躺在矮棚裡,仍不住地想起這件事來。
黑輪木,他第一次見到這種木頭,是在關家的冶兵坊,那時他的義兄将要為他開爐打造一把劍,便請他來冶煉場一觀,黑輪木是煉爐火供的常用木材,坊中日日都有學徒在劈木備料。
誠然他用劍也擅劍,但于鍛鑄煉器一道,隻能是局外人看個熱鬧,義兄見他好奇便讓他試試,他那會兒不懂門道,斧子一揮隻砍進三分,最後硬是斧行劍路,用劍氣強行攪碎了那塊木頭。
結果就被那孩子好一頓嘲笑。
——用方可知,知方可煉,反之亦然,虧得爹爹稱你必是天下用劍第一人,竟不過爾爾。
——聽着,這種黑輪木,看似渾然一體,但其實内裡是有縫隙的,因為越堅硬,就越脆弱,它的年輪會随着生長在内部撐出非常細微的裂紋,那就是破綻,隻要你找到破綻,就能一擊即中。
——剛過易折,但甯折不彎,找不到竅門,你就隻能獲得一堆木渣碎屑了,懂了嗎,未來的天下第一劍。
昔年小女孩侃侃而談的聲音仿佛就響在耳邊。
他在黑暗中睜開眼,疲憊地揉了揉額角,心想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近來他入睡很難,一到夜晚就思緒亂飛,腦中閃現出很多他不願回憶的、久遠前的畫面來。
醉意和疲勞最能滋生困倦,以前他卷張草席随地就能倒頭大睡,大多數時候連饑餓幹渴都能在昏沉中悄無聲息挨過,但這陣子他兩樣都沾不着,身體習不習慣先不說,精神上卻倍感折磨,時常在胡思亂想中徹夜輾轉。
噩夢這種東西,醒着做比睡着做要可怕許多。
雖知阿喜他們是一片好意,但他真是熬不過了,明天他必要想法子弄些酒來。
他睜着眼,今夜無風,青闆巷中一地寂靜,他在這寂靜之中聽聞自己呼吸,也聽聞一種逐漸接近的腳步。
于是他目光也靜下來。
不是阿喜,那孩子從不會在晚上過來,腳步也不是這般輕微而規律的。
這無疑是個高手。
未曾覺察殺氣,他心中一動,正待起身開簾,來人已先行出聲。
聽得他内中動靜,關钰莞爾一笑:“既是沒睡,想喝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