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空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欣喜的感覺了。
有道是瞌睡來了送枕頭,今日他想喝酒了,就有玉姑娘來送酒。
冬日的深夜總是寒冷,好在此處不見風,月色還亮,關钰衣擺一撩,就在玉園大門口的石階上坐了下來,她一個的姑娘家尚且如此不拘小節,傅行空自己一身破落就更不可能計較了,也随意在石階的另一端坐下。
酒是剛讓廚房燙過的,瓷質的酒壺握在掌心,溫度熨帖,舒服得令人喟歎。
傅行空低頭,沒找見酒杯。
關钰晃了晃手裡酒壺:“倒出來還冷,我沒拿。”
說完她提着酒壺仰頭,酒液自壺中傾出,徑自落入她口中。
傅行空見狀失笑,也是,正好一人一壺。
“玉姑娘何時回來的?”
“今日傍晚。”
說話間,傅行空也仰頭灌了一口酒,隻是咽下之後,表情有一絲疑惑。
是他最近喝藥喝太多了嗎?怎麼覺得就連這酒裡都能喝出一股子藥味兒來?
關钰從旁看着,說了句:“是柳州的黃藤酒。”
傅行空恍然。
黃藤有漿,也是味中藥,黃藤漿正是黃藤酒釀造的主要原料。
黃藤酒乃柳州一帶的傳統酒種,入口苦而回津甘,性溫味醇,烈度不高,但飲後回血生暖,極合在寒冬飲用。
他于是不再執着于那點藥味,閉上眼好好享受了起來。
關钰倚在門框,靜靜打量他。
有些事遠觀是看不出來的,昏迷那日她一路抱他回玉園,才驚覺那身上竟都摸得出骨頭的形狀,可見全是仗着骨架挺拔,素日有衣服遮擋才能唬人。
但這段時日不見,這人看着面色好了不少,看來阿喜照顧得還不錯。
她想了想道:“聽阿喜說,你不願喝藥?”
傅行空一時語塞,這怎麼還帶告狀的。
他誠懇道:“我已經好了。”或者說他真正的心病,也不是藥能解決的。
勞他們費心許多,其實他也知阿喜他們會如此關懷,多半是因為主子吩咐過。
看他神色認真,關钰也不多勸,點頭道:“那就不喝了,我會同阿喜說的。”
“抱歉,多謝了。”他舉起酒壺向人緻歉,是他承受不起太多關切。
“無妨。”她目光點過他手中酒壺,并不過多擔憂,實際上兩方藥性如若沖突了反倒不妙,這人虧損日久,恐虛不受補,本也該徐徐圖之為上。
她豎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但是說好,你也不能告訴阿喜,我讓你喝酒了,好嗎?”
傅行空好奇:“為什麼?”
好像達成了奇怪的交換,不說當然是沒問題的,但據他所見,她在玉園應是說一不二,也會怕自己的小厮唠叨嗎?
關钰笑了一聲:“我是怕陳大夫,萬一他回頭說漏嘴,我也遭殃。”
對此傅行空表示理解。
既達成共識,一時無人再言。
關钰喝着酒,思緒飛遁。
其實那藥,就算他真不喝,也沒人能拿他怎麼樣,他隻是不願意糟蹋别人的心意。
他能顧慮這點,她覺得已經很好了,至少他雖不在乎自己,卻還肯在乎别人。
酒氣泛上,她懶洋洋靠在門框,忽覺自己原先的擔心或許有些多餘,就算沒有她刻意找過來,隻要往後有人真的關心他,他早晚也會振作起來的。
就好像上輩子,她不知全貌也從未醒悟,讓玉樓處處為難于他,最後他不也好好活到她當面來找他報仇了嗎。
或許隻要她不去做那些多餘的事,他就能過得很好了。
她意味不明地扯起嘴角,擡手間苦酒入喉,回甘不及。
今夜月色極好,潑地似霜,小巷深長安靜。
酒酣之際,傅行空聊起了今日教阿喜劈柴的事。
關钰聽完笑了笑:“黑輪木雖有此特性,但我讓他劈柴,隻為多練些力氣,如此一來,他倒是讨了巧。”
傅行空一愣,歉意道:“那是我多言了。”
關钰搖頭:“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走強路可,走巧路也無妨,你願意指點,是尋常人求也求不來的運氣,若肯再教他個一招半式的,他磕頭叫你聲師父都是應該。”
傅行空有些意外:“你想讓他習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