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傅行空不曾有餘力分辨,隻是苦澀歎息:“那孩子,是我故交之女。”
“孩子?她年紀很小嗎?”她淡淡問。
聞言,他不禁頓了頓:“倒也不是……”
他隻是習慣了那樣去指代她,其實并不年長她許多,至少遠不到能理直氣壯自稱長輩的地步,可他第一次見她那年,她才八歲,是還夠不及他肩膀的年紀,所以從那以後,她在他這裡就永遠保留了孩子的印象。
他的義兄臨死前将她托付于他,應是希望他能護着她遠離紛争好好活下去,可惜他實在不是個合格的長輩,自己都一團糟,無法守在她身旁,隻能想到這種最笨的辦法去盡力保全她。
男人倚着廊柱,就坐在離她幾步之遙的地方,一口酒一句話,斷斷續續地訴說着。
關钰一動不動盯着自己手裡的酒,好像那酒杯裡能憑空生出朵花來。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那她現在在哪裡呢?”
對此,傅行空自嘲一笑,隻能空無一物地答:“不知道,但應該有好好活着吧。”
說來可笑,他要保護一個人,卻不知道她在哪兒,在做什麼,甚至不能确信她是否當真活着,還是死了。
隻是他自認還算了解關钰,那孩子既聰明,又努力,厲害得不得了,是不會輕易倒在中途的,所以,大概是在夜以繼日練功,廢寝忘食籌謀,隻待某一日能揪他出來,站到他面前,親手了斷所有恨意吧。
那樣就好。
午後的陽光越發燦爛了,照舊放肆潑灑在身上,關钰卻已經感覺不到半分暖意。
她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道:“所以,你雖然自己不是很想活,卻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這總結得真是一針見血,既溫情,又無情。
傅行空一時啞然,隻得苦笑:“看來是的。”
關钰扯起嘴角,手中滿杯的酒早已冷透,此刻她閉了閉眼,看也不看便仰頭飲盡。
延州人說,燎酒要小口喝,除非你痛難自抑,遠勝它燒心灼肺。
握在掌心的酒杯裂開了縫隙,她低眼看着,心想不過如此。
從前不知,原來情緒壓抑到極點後,聲音反而會顯得飄忽,聽來恰似漫不經心。
正如她眼下也能如此漫不經心地說:“那你可真是個糟糕的大人。”
她坐在光裡,照舊帶着那半張從不離身的軟皮面具,傅行空看不見她神色,聽她開口似調侃,更不覺有異。
他很珍惜這一刻傾訴過後的放松和甯靜。
渾渾噩噩這麼多年了,他還能遇到一個人,能與他一同喝酒,一同閑聊,願意聽一聽他這些烏七八糟不值一提的混亂心緒,老天爺着實是待他不薄。
“是啊。”他笑了笑,終于坦然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