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钰感謝他,在這最後時刻,她确實隻想和這人單獨說說話。
茶杯已空,她提起茶壺替兩人滿上:
“這些日子,阿喜在山腳一直念叨着你,他連房間都給你收拾好了,哪天你若是苦峰上住膩了,就回玉園裡住吧。”
她很理所當然地用了個“回”字,就好像他本來就應該住在那裡。
傅行空握緊了手中茶杯,仍舊不語。
關钰慢慢地同他說着打算:“……這次離開,我也不知道要走多久,玉園就拜托你照看了,這個是庫房的鑰匙,裡面的東西你可自行取用,我已都同林叔交代過了……”
“……還有這塊玉佩你也收好,這是玉樓信物,憑此行事可形同樓主,瞿清說你體内的毒有些蹊跷,還需觀察,往後若有需要的藥材,都可以讓玉樓去找,他們很擅長這方面的事情……”
“……這些年勞你舍身周全,往後的事我都會處理好的,你莫要費神,要多注意身體……”
她一直說,他便一直聽,他固然本就不是個多話的人,可面對她時,也确實少有如此沉默寡言的時候。
或許是真正到了這個關頭,他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此時此刻,如果一定要開口,他隻想說一句話,他可以陪她一起走。
可他張不開嘴,因為他很清楚,這人之所以走得這麼急,必然有那麼一兩分的原因是因為他。
這些天,關钰幾乎沒怎麼來過苦峰,就像是在刻意躲着他,可見他還是讓她感到困擾了。
而現在她安排好了一切,神情言談無一不在表明她已決定獨行,所以他隻能駐足原地,看着她與他拜别,背影走上那條下山的小路,漸行漸遠。
孫客塵在此時抱劍走來,也揚目看過去,道:“她是不打算再回來了吧。”
一旁的瞿清莫名其妙:“說什麼呢?”
關钰隻不過是出海去辦事,也許是要走得久一些,但等事情辦完了不就能回來了麼。
孫客塵嗤了一聲,一針見血指出:“她剛才那番話,就是把家宅和勢力都交出去了,人間境内她的親人已盡皆入土,她還回來做什麼?”
本來人也不是就非得要回到某個地方的,他一向都這麼認為。
并非是孫客塵有意偷聽,隻是小院就那麼大,關钰也沒有刻意避着他們。
瞿清擰起眉頭,難免有些惱火,這叫什麼話,他不算她的親人嗎,再者傅行空都還在這裡呢,她怎麼可能抛下他不管。
他正要跟人理論,喊傅行空幫着一起說話,但身邊之人隻目光落在遠處,一言不發。
小路那頭早沒了人影,身旁瞿清喊他的聲音,他大概一聲也沒聽見。
人心真的是很矛盾,他曾經無比期盼她有朝一日能了結仇怨,放下心結,此後萬水千山天高海闊,她盡可去遠走高飛,再也不要回頭。
可這一刻,當他真的目送她遠去,卻沒有任何欣慰的感覺,隻覺得失魂落魄。
他大約是太了解她了,所以即便她不說,他也能隐隐感覺到,經此一别,再見之日将遙遙無期,又或者,這就已經是最後一面了。
這就是這一生裡,他見她的最後一面……
仿佛是後知後覺,當這個念頭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他開始渾身發冷。
若往後再無念想,則餘生将如永夜無月,黯淡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