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客棧。魏初的房間内。
氣氛有些凝重。
衣上滿是泥土的田柯幾人排成一行,整齊地低下頭盯着腳尖不出聲。
而陳詞黑着臉,在他們身前來回踱步,腳步越來越急促。
白清柳不明所以,站着似乎有些不好,坐下又好像不太應該。他糾結着,糾結着,還是湊到魏初旁,站着。
倒是魏初,安穩地坐着,喜滋滋地瞧着桌上那一小堆白花花的銀子。
黑衣少年扶着自己的劍,那把還沒有名字的劍,停下腳步,“田柯,動身前莊先生的話你真是轉眼就忘了!他有沒有說過,你們不能離開将軍半步?”
田柯讪笑道:“我們當然沒忘。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有您在将軍身邊,我們一百個放心啊。兄弟們可沒想偷懶,就是太悶了,想找點事做。再說了,那修水壩不也能借機多了解了解應州民情嗎?”
田柯的最後一句話,倒是有些道理。不過陳詞的怒氣沒那麼容易消。
“你說的,的确有道理。但是我問你,那修水壩可有将軍安危要緊?”
衆人忙道:“自然是将軍安危最要緊!”
陳詞白他們一眼,“你們還知道啊。你們白日去做工,倒是解了悶,也了解了民情。但你們就不想想,我能一直跟在将軍身邊嗎?虧你們平日裡喊着要報答将軍的恩情,将軍若是真遇上危險,有你們後悔的!”
田柯等人臉色有些發紅,又低下頭去,不吭聲。
“青天白日的,歹人哪裡敢行兇呢。”田柯試探着擡頭,不敢高聲,又辯解一句。
陳詞反而高聲了,“青天白日就沒歹人了?你去問問那些手上沾血的,他們害人,還分黑天白日不成?咱們在戰場上沒少見背後耍陰招的,這才脫軍裝幾年,你就傻到以為太陽光底下人人行善了?!”
田柯徹底不敢說話了。
“好了,好了。”魏初不願自家人還鬧起來。
“就算他們真做到了整日跟着我,也未必能護我周全。況且該是我的難,他們救不了也不是他們的錯。我看他們現在修修水壩,了解民情,挺好的。”
陳詞不理解,道:“可是将軍,有他們在至少多一份保障。”
魏初笑着對眼前性子執拗的黑衣少年郎搖搖頭,“陳詞,你還是沒明白。無論多少人在我身邊,都不過是防守一時的盾牌。真正能自衛的,永遠都是握在我自己手裡的劍。讓他們去吧,這段時間,我會将青時日日帶在身邊。”
見魏初如此說,陳詞也不再追究田柯幾人的過錯,讓他們下去休息。
“對了,白小公子,我讓你準備的賀禮呢?可準備好了?”
白清柳瞬間挺直腰闆,拍拍胸脯,頗自信地道:“小魏大人吩咐的,我當然準備好啦!”
陳詞一臉疑惑,“賀禮?什麼賀禮?”
魏初收拾着桌上的銀子,答道:“你不是打探到官府的趙主府明日要辦六十大壽麼?當然是送給他的。”
陳詞更加疑惑了,“我們不是查衙門嗎,怎麼還要管官府的人。”
“官府的級别比衙門高,去會會這趙主府沒壞處的。”
“可你是政商啊,就算做不到一人之下,可也是真真正正的萬人之上啊。他一個主府,還要你去祝壽?不該是他急着來拜訪你嗎?”
魏初仍舊收拾着桌子上的銀兩,“這是人家的地界,一切都有人家的章法。就算是老皇帝來,也打不亂的。我們是外來的,自然要客随主便。”
“哦。”陳詞又吐槽道:“将軍,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白清柳湊上前,好奇地替魏初開口問:“哪兒不一樣了啊?”
陳詞想了一會兒,“越來越不像一個将軍了,變成一個官了。”
魏初的手停頓一下,他還是笑道:“我早不是将軍了。為官者,難免要圓滑處事。”
他的笑似乎有些勉強。
白清柳和陳詞在一旁聽着。他們倆不是朝堂上的官,他們還不懂“圓滑”這兩個字的意義。
次日的趙府熱鬧非常。
趙主府的家人在府門外招待來客們,寒暄個不停。
賓客們無不提着壽禮。他們或攜帶家眷,或美人在懷,都面帶笑容地湧進趙府。
白清柳被擠得腳下一個踉跄,險些摔倒。
魏初扶住他,“小心些。”
陳詞撇嘴。
不知擠了多久,好容易輪到他們三人。
趙主府家中的幾個年輕婦人瞧着三人,互相推搡着笑起來,嬌滴滴地說道:“呦~這是哪裡來的三個俊美少年郎啊~瞧起來真真養眼呢!”
……三人無語。
管家見了魏初忙行禮,道:“魏大人。”
“魏大人?瞧,管家喊他魏大人呢。原來和老爺一樣,也是個官呀。”年輕婦人們露出纖細的白皙手臂,亂搖着團扇,又是一陣笑聲。
管家有些急了,揮手道:“诶呦,夫人們,幾位夫人啊。可不敢再笑啊,你們眼前的,可是當今的政商魏大人。”
聽到“政商”二字,那婦人們霎時白了臉,僵在原地,眼裡都透出些許驚恐。
人群中也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
魏初隻是笑笑,不作聲。
陳詞将手提的壽禮遞給管家,管家彎下腰,雙手恭敬地接過去。卻不敢再說話。
三人跨過門檻,白清柳自己說起話:“夫人……們?這趙主府怎麼還妻妾成群啊?”
陳詞沒覺得有什麼,“身份在那,一夫一妻可能嗎?”
白清柳隻顧想着剛剛那群夫人,沒注意到身邊有人停下了腳步。
“妻妾成群?笑話。成群的是妾,正妻永遠隻有一個。”
三人看去,是一位中年婦人,身後跟着十幾個丫鬟。
婦人昂着頭,怒視府門外那群花枝亂顫的妾室。很明顯,是正妻才有的氣勢。
“趙夫人。”魏初喊道。
“三位公子好。”趙夫人打量着三人,看出他們身份不凡,但她并不關心他們是誰。
趙夫人說完出了府。那些妾室見她來了,立刻乖了起來。
管家行禮,“夫人好。”
趙夫人略過管家,冷眼看着那群妾室,“這趙府有幾位夫人?”
“您……隻您一位……”妾室們低着頭。
後面的客人們又是竊竊私語。
管家怕誤了壽宴,也隻好撐着笑臉繼續招待客人。
趙夫人也知道今天是個大日子,不能輕易丢了臉面,沖手下的丫鬟們使了個眼色,讓她們将那些妾室拉走。
壽宴的第一個小插曲就這樣平息了。
三人走進府内。
那趙主府早聽到消息,帶着人親自來迎接。
“竟……竟真是魏大人您啊。我生六十年,第一次親眼見政商,真是榮幸啊。”
那趙主府頭發半白,拄着拐杖,一時激動得流下眼淚。
陳詞都懷疑他那樣子還能不能看清人,怕是隻認政商這個官職了吧。
魏初笑道:“瞧趙主府說的,今日您六十大壽,祝您壽比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