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師出名門了?”
沈玉韶搖頭,“像我們這般沒有家的姑娘,為了生活,都是自己學些技藝傍身。”
“自學而成大家,沈姐姐是有天賦的!”白清柳贊道。
“公子還想聽什麼曲子?不如再聽第五段——《花影層台》?”
魏初提醒她,“《花影層台》是第四段,第五段應是《水深雲際》啊,沈姑娘。”
沈玉韶笑道,“公子看樣子也是懂琵琶的。”
“談不上懂,隻是多少知道一些。”
“那我還是為公子彈《繭中蝶》吧。”
沈玉韶彈奏起《繭中蝶》,纖細白皙的手指在琵琶弦上流連,像一隻白蝴蝶停留在那紅花梨木琵琶上,正扇動着翅膀,準備高飛。
魏初看到角落裡成堆的各樣首飾與金銀,應該是沈蒙送與沈玉韶的。并且她收下了,沒有扔出去。
“沈姑娘這樣的琵琶大家,真是少見,我看連那沈大商人也來拜訪。”
沈玉韶仍舊彈着琵琶,随口道:“公子說的是沈蒙吧?他最愛聽琵琶曲,一有閑時便來。”
“隻愛琵琶,不愛美人麼?”魏初與沈玉韶對視,略帶深意地笑着問道。
“對,隻愛琵琶。”
“那真是可惜了。”魏初微微挑眉。
空氣中似乎有一種異樣的情愫在發育。
白清柳和陳詞在一旁捂着嘴“嘿嘿嘿”地笑,不知在悄聲嘀咕些什麼,顯得賊眉鼠眼。
魏初一個眼神瞪過去,那二人老實了,規矩地坐着。
規矩了一小會兒,白清柳好像發現了什麼新奇東西。
“诶?那隻金钗好漂亮啊。陳詞,你看。”白清柳拽着陳詞衣服。
“我看什麼,我又不戴那東西。”
什麼人嘛,白清柳“哼”幾聲,怼他道:“懂不懂欣賞啊!”
“你懂欣賞,你自己去看喽~”
魏初歎口氣,“沈姑娘别介意,這二位一向腦子不太靈光。”
沈玉韶起身,拾起角落裡那支金钗,問白清柳:“小公子說的可是這個?”
白清柳笑起來,“對對對,是這個!這個形狀好像柳葉啊!”
沈玉韶将金钗遞給白清柳,“這是臨水好物軒的柳葉金钗,聽那沈蒙說是有名的匠師所制。既然小公子喜歡,便贈與你了。”
陳詞在一邊,對白清柳道:“男子戴簪不戴钗,你拿來也用不到啊。”
“看罷還給沈姐姐吧。”魏初也不想讓白清柳收下那金钗。
白清柳有些不舍,“可我喜歡這柳葉。”
“都說好物件要給懂欣賞的人,這金钗放在我這也是落灰,還不如送給這位小公子,讓它有些意義。”
“謝謝沈姐姐!”白清柳看着手心裡的柳葉金钗,笑得合不攏嘴。
魏初也不好再勸阻,隻能默許。
白清柳坐回他的座位,特意在陳詞眼前把玩起金钗。
“既是沈大商人相贈,沈姑娘怎麼輕易送出了呢?”
“公子不是也知道嗎,他是個大商人,他最不缺的就是錢。他愛送,我便收。”
“哦?”魏初來了興趣,“可我聽說,沈姑娘從不接受來客的禮物。”
沈玉韶為魏初倒茶,茶水從茶壺流出,水流聲很是好聽,茶杯很快滿了。
沈玉韶将茶遞給魏初,笑道:“那不是禮物,那是他欠下的債。”
“不缺錢的大商人也會欠債麼?”
“當然,人總會欠下債,但大多時候他們會忘記。所以,要多多提醒。”
沈玉韶捂着胸口,緩緩坐下,幾縷發絲随着她低頭的動作落在耳邊,蓋上了那珍珠耳墜。沈玉韶伸手,将長發又别到耳後。
魏初看得仔細,那對珍珠耳墜上刻着微小的“韶”字。是正楷,筆法蒼勁有力,當是個男子所刻。
“沈姑娘就未曾遇見一位有情郎?”
沈玉韶不知魏初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疑惑地睜大眼睛,原本蒼白的臉頰迅速染上一層淡淡的绯紅。
“沈姐姐怎麼臉紅了呀?”白清柳捕捉到了八卦的氣息。
“有一位。”沈玉韶淺笑。
白清柳着急地問:“是怎麼認識的呀?”
沈玉韶看向自己的琵琶,笑了起來。
這是魏初認識沈玉韶以來,她第一個真心的笑。
這一刻,沈玉韶的眼裡滿是柔情。她透過琵琶,好像又看到了周郎的面容。她回憶着那段幸福的日子,恍惚間覺得自己與周郎真的重逢了。
“曲有誤,周郎顧。多年前,我抱着琵琶四方遊曆。後來便到了天淵,在酒樓彈琵琶時,因為走神彈錯一處。待我彈完,他特來糾正,因此結識。”
白清柳“哇”一聲,“好奇妙的緣分啊。”
“是很奇妙。”沈玉韶看着三人,回到了現實。她明白,眼前終究不會再有她的周郎了。
“那沈姑娘為何沒有留在天淵,反而回到居安?”
“我應該回家。”
“回家”兩個字,沈玉韶說得格外重。
幾人說話間,一陣中藥的氣味慢慢流進了房内。
“姑娘,藥好了。是先讓他們熬着,還是拿來給你喝?”門外傳來彩兒的聲音。
“先熬着吧。”沈玉韶道。
白清柳露出擔憂的神情,走近沈玉韶,問:“沈姐姐,你還要喝藥啊?為什麼你看起來總是很虛弱?”
沈玉韶輕咳幾下,“我生來便體弱多病,藥是當飯吃的。”
“沒試着請些有名的郎中麼?我知道很多郎中的,我可以請他們為沈姐姐你醫治!”
“請過了,都沒有法子。”沈玉韶笑着搖搖頭,帶着幾分坦然,“我能活到如今,已是上天眷顧。”
白清柳沒想到竟是這麼重的病,一時說不出話,眼眶也紅了起來。他的聲音顫抖着,有了哭腔,“沈姐姐,你一定會長命百歲。”
沈玉韶看着這個極像幼時鄰居弟弟的小公子,忍着淚水,“小公子,我不用長命百歲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你長命百歲。”
那年發洪水,鄰居弟弟将不谙水性的她救上岸,自己卻沒能上來。她欠他一條命,她這樣想。
她很早就知道,她這一生不會太長。
她經曆過太多苦難,曾被無數人傷害。所以,她格外珍惜真心對自己好的人。可笑的是,除了離世的母親,那個鄰居弟弟,她也隻有周郎了。
但她清楚,她剩下的生命有限,沒有機會再見周郎了。
在無盡的黑夜裡,她隻見過三顆為她閃亮的明星。苦難與幸福似乎很難成正比。
“沈姐姐,你如今已經是有名的琵琶大家了,不用再為生計憂愁。便離開這聽音閣,好生養病吧。”白清柳勸她。
“不。”沈玉韶堅定地說,“我還有沒做完的事。”
魏初開口:“一定要做麼?”
“一定。”沈玉韶啞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