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初隻是對白清柳笑着,并不做出解釋。
他走上前關了窗:“夜深了,客棧裡涼,沈姑娘和小公子該入睡了。”
沈玉韶行禮:“小女子這便回房,就不叨擾大人了。”
沈玉韶離去後,白清柳正欲開口詢問方才提起的聽音閣并無彩兒其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陳詞就走了過來。
“将軍,我和田柯已經換完崗了,客棧内外一切正常。”
“很好。”魏初點點頭,看見白清柳還在原地躊躇着,一副話在嘴邊不知如何開口的樣子,道:“白小公子也快些回房休息吧。”
見魏初如此說,白清柳雖然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卻不好再追問什麼,便邁開腿朝房間走去。
魏初親眼瞧着白清柳合上房門,這才開口問陳詞:“白小公子的翠盡扇呢?”
“不是按您的意思讓白公子自己好生收起來了嗎?”某人裝糊塗。
魏初又問道:“那你可知他将翠盡扇放在哪兒了?”
陳詞眼睛亂瞟,小聲嘟囔着:“白小公子的愛物,哪裡是我這等小透明一般的存在該觊觎的啊。”
魏初一笑,擡起右手對着陳詞的肩膀就是一下:“快得了,你啊,别以為我不知道。”
見做的“好事”敗露了,陳詞苦着臉,隻好附在魏初耳邊悄悄說出翠盡扇的真實所在。
“真有你的。”魏初搖着頭,語氣裡卻是贊賞。
“将軍你一直都知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陳詞不死心地發問,明明都做得那麼小心了,怎麼還是被将軍察覺了。
“小子,别忘了,你可是我親手帶出來的。”
隻這一句話,讓陳詞乖乖閉上了嘴。
“那我需要将它恢複原狀嗎?”陳詞問。
“當然……”魏初挑眉:“不必。你這麼一做,倒誤打誤撞為我省去不少時間。看來在莊先生身邊,你也是學了些他的心思。”
陳詞頗有幾分得意,也有幾分不服氣:“咱們府裡就屬他那隻老狐狸的花花腸子最多,見得多了,自然學會些。”
“喲~”魏初逗他:“陳詞,我見你這以後真真是越發膽大了,要是讓莊先生知曉你背地裡稱他為老狐狸,也不怕他一槍讓你人頭落地。”
“人~頭~落~地~”陳詞扮起鬼臉:“我自然知道莊先生他一身好武藝,論使長槍,全府上下算上将軍你都是無人能敵的。但要說真比試一番,便如那句話:我劍也未嘗不利!”
“年少輕狂,你啊,就是散漫慣了,做事總少些穩重。”魏初無奈地笑道,又從袖口裡抽出一張字條遞給陳詞。
陳詞接過去,打開字條,面色登時凝重起來:“那個宋晨昏果然有問題,老掌書一定是将古籍内情告知他後才離開的承州,要是有什麼法子能把他抓來審一審就好了。”
“好小子,說你不穩重,你真是一點也不穩重。”魏初拿過陳詞手中的字條,将其浸入留有半盞茶的茶杯,字條頃刻間化為無形。魏初輕輕搖晃茶杯,慢悠悠地飲盡。
“長公主殿下的人,你也動得?”
陳詞道:“若是那位早年病逝、皇後親生的長公主殿下,我自然是不敢這麼說的。當今的長公主是儀妃所出,若非老皇帝心中有愧,又怎會破格将廢妃所生之女立為長公主。皇後表面上毫無怨言,最後還不是賜給長公主一個‘浣歸’的新名,提醒她永遠記得自己的生母曾是卑賤的浣衣婦。”
“那宋晨昏,說是長公主幼年意外結識的有才之士,博古通今,堪當大任,特引薦入宮,滿朝文武誰人不知她二人多年的私情。老皇帝為了遮掩醜事,又偏偏亂點鴛鴦譜,逼着大公子迎娶長公主。要我說,一切說不準都是長公主與宋晨昏搞的鬼。要是我們因她長公主的身份而放過宋晨昏,豈不正如了她的意?”
魏初搖搖頭:“陳詞,你隻見表面卻不思内裡。”
“長公主雖不得老皇帝心裡的寵愛,卻與太子姐弟情深,我們剛從太子那裡求得盛老醫官的藥方,現在還不好再有動作。況且長公主離宮多年,她的心性我們并不了解,貿然出手,很難收場。”
“宋晨昏若無真才實學,對政權無益,憑他是誰的人,老皇帝也不會讓他接任掌書。所謂賜婚,看起來是為了遮掩二人私情,是不是在替宋晨昏堵住悠悠衆口、掃清官場障礙也未可知。”
“百官對廢妃之女冊封長公主一事百般阻撓,更有甚者以辭官為要挾不惜與老皇帝在朝堂上争辯。他們卻對宋晨昏接任掌書一事不聞不問,似乎像早有預料。這其中的貓膩,可不簡單。”
陳詞不禁問道:“照将軍你的說法,各方勢力都有意保宋晨昏,那太子他?”
“太子?”魏初想了想:“我也一直疑惑,為何獨獨是太子不看好宋晨昏而器重大公子。起初我以為他是想拉攏白府,或是借大公子的名聲收買天下文人之心用以穩固東宮地位。但現在看來,都不是。”
魏初說話間,放下茶杯,将其倒置于桌上。殘存的茶水從杯口流出,待流盡時又迅速消失于無形。魏初這才放了心,将茶杯歸到原處。
陳詞最是聽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的計謀,他皺起眉,又道:“将軍,宋晨昏可是我們唯一的突破口,不從他下手,那古籍的事不就再無線索了嗎?如果還不能化被動為主動,我們就永遠無法得知通史樓裡見不得人的秘密到底是什麼。”
魏初勸陳詞:“性子急,成不了大事。老皇帝将我們诓了來,不就是為了絆住我們好繼續掩蓋古籍自毀的真相嗎。由此可見,他們一時半會清理不了所有的痕迹,留給我們的時間完全足夠。”
見陳詞還是隻顧着急,魏初走近他,輕手拍起他的肩膀,放低聲音道:“字條上的,看看就好,不必放在心上。承州的事,我們的莊先生還是應對自如的。你我身在應州,諸事繁雜,隻管盡好臣子的本分。”
臣子的本分?陳詞有億點懵。這話從居安任何一個官員嘴裡說出來都很正常,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哪怕是說着玩也沒什麼。但從他魏扶憬的嘴裡說出來,竟是一種巨大的諷刺。
昔年魏初帶領魏家軍于戰場上厮殺,九死一生之時,也從未說過什麼盡臣子本分,不過是為拯救黎民百姓,守衛國土安甯。
他是了解魏初的,他不願做英雄,更不願做人臣。可世人偏偏奉他為英雄,逼他做人臣。所以他是世将軍魏扶憬,也是居安政商魏初。他一心守護的黎民,都不懂他。
他被世人高高捧起,萬人之上,風光榮耀。又何嘗不是為着世人,跌進塵埃,踏入泥潭。永生永世,不許歡顔。
世人稱他為救世主,也稱他為權臣。卻無人想過,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無崖山一行,他一生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