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意十八少年郎,喪父失母無摯友。散親信,毀基業,辭舊願,别故土。
從前的父慈子孝,阖家歡樂化作虛妄,從前的意氣風發,豪情壯志淪為泡影。
少年孤身入皇城,一入皇城再無他。
想到他家将軍此前如此凄慘的過往,陳詞眼前不自禁暈開一片水霧,魏初的臉漸漸朦胧起來。
雖說平日裡他都是不大靠譜的模樣,但跟随魏初多年,戰場上浴血奮戰,魏家軍中的每個人,都是刎頸之交的情誼。
“陳詞,你的眼睛?”魏初有些緊張。
“無事,将軍放心,許是方才我離茶杯太近了些。”陳詞退後,用手揉着眼睛。
“無事便好。”魏初放下心,又囑咐道:“也告訴田柯他們,這段時間我實在抽不開身,你們一定照顧好自己,凡事安全第一。”
“是。”陳詞點頭,他知道,天淵兄弟們的死訊對魏初來說是不小的打擊。
莊谙傳來消息的那日夜裡,房内隻有他們二人。魏初對着密信沉默不語,他罕見地飲起烈酒,一杯又一杯,甚至到了陳詞勸不住的地步。
魏初不敢聲嘶力竭地發洩出來,他隻好借酒消愁,苦笑裡摻雜着少年将軍的淚水。
“我知道他們每個人的姓名、籍貫、喜好、童年的趣事、出過的糗、在軍中許下的對盛世的期盼。怎麼好像昨日還一起閑坐聊家常的人,今日就陰陽兩隔了。”魏初喃喃自語,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死死攥住酒杯,青筋微微凸起。
“将軍。”陳詞也不知要如何安慰他。
魏初無聲地抽泣着,血紅的雙眼直直地望着陳詞,眼裡滿是憤恨和不甘:“在軍中我保得了他們平安無事,為什麼現在就做不到了?!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當年戰亂,軍中多少風華正茂少年郎,沖鋒陷陣,死生不論,我輩何曾有負天下人!”
“是啊,我輩何曾有負天下人,算來倒是天下人盡負我。”魏初自嘲般地笑着,仰起頭,拎着酒壺痛飲。酒水胡亂地濺落在魏初淚痕猶在、容顔如畫的臉龐上,那玄色華服因為沾染了酒漬變得明暗不一,像是漆黑的夜裡妖豔非常的曼陀羅在肆意生長,一朵又一朵。
陳詞沒阻攔,就靜靜地瞧着魏初飲盡一整壺烈酒。
魏初的喉結滾動,咽下最後一口酒,他猛然起身,将桌上的茶具酒壺等盡數推于地上。一時間,滿是青白瓷器碎裂的聲響。
陳詞慌了神。“将軍,您……萬萬不可啊。”
“你知道我要做什麼?”魏初反問他。
“并不知道。”陳詞老實回答道。
見魏初又低下頭突然輕笑出了聲,陳詞愈發緊張起來。
“沒什麼。”魏初擡頭道,他突然冷靜下來,面色恢複如常,還是往日的平淡,猜不出悲喜。“玄杭處理得很好,央州的人已經償了命。天淵的人吃到了苦頭,就該知道要對将軍府敬而遠之。”
魏初彎下身子,半跪在地上,小心仔細地拾起那些碎片,放置于掌心。
陳詞不放心,從魏初身後走上前,也半跪着,去拾碎片。
“當心别割了手。”魏初溫和地提醒他。
二人拾完所有碎片,放回桌面。
“品質當屬上乘,想是應王殿下特意為我們準備的,也算是有心。王府的日子也不好過,明日客棧夥計來打掃房間時,問明多少銀兩,十倍賠償他們。”魏初道。
“是。”陳詞盯着魏初的手,應答着,見魏初的手上并無傷口才放下心來。
魏初靜靜地坐下,沈玉韶的事還未結束,和太子的對弈才剛剛開始,他不允許自己失去理智被情緒牽着走。
他始終不是一個人,為了護好心中挂念的人,他必須也隻能化悲憤為動力。
不論黑夜如何寂靜漫長,他都要斬盡荊棘見月光。
魏初靜坐片刻,便讓陳詞先行離開去休息。陳詞嘴上應允着,卻偷偷在門外守了一夜不曾離開。
以魏初的身手,他不可能沒有察覺到門外的陳詞,他隻是沒有揭穿。
或許将軍真的是太孤單太累了,陳詞這樣想。
……
陳詞的思緒還遠在那一夜魏初的痛苦中,他的眼神幾分呆滞。
魏初伸出手在陳詞眼前試探着搖晃:“陳詞?”
“啊?”陳詞終于緩過神。
魏初疑惑着:“陳詞,你今夜這是怎麼了,十分不對勁。”
“或許……或許是這幾日都沒怎麼睡好的緣故吧。”陳詞撓撓頭。
“夜深了,快去睡吧,明日又免不了一場風波。”魏初催促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