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王殿下,應王妃到!”
一時間,府衙内外衆人紛紛跪在地上行禮叩拜,獨魏初與白清柳立于原地,隻行揖禮。
沈玉韶驚訝地瞪大眼睛,她……怎麼會來?
“諸位快快請起。”盛揚忙道,他率先扶起沈台。
白清柳靠近魏初,悄悄笑道:“還是小魏大人貼心,這就是沈姐姐和王妃的第四次見面啦。”
“安靜。”魏初臉上面無表情,語氣裡卻是幾分寵溺。
白清柳乖乖點頭。
左詩随着應王入座,這次是他們夫婦二人坐在“明鏡高懸”四個大字的前下方。沈氏強搶王府多年的權力,也該歸還一部分了。想到這,盛揚對沈老族長露出笑容。
左詩與沈玉韶四目相對,恨心中有千言萬語不能訴說。
那趙主府好巧不巧昨夜回府後就“生病”了,所以今日堂上隻有一個戰戰兢兢的孫主衙。孫主衙正了正頭上那頂烏紗帽,又借着官服的衣袖擦去額頭上豆大的汗珠。
“人犯沈玉韶,你自稱為報母仇而親手殺了生身父親沈蒙,可是事實?”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沈玉韶身上。
“回大人,是。”
“空口無憑,除去你自己,可還有其他人證或是物證?”
“回大人,民女手中有一封沈蒙多年前親筆所寫的威脅信為證。”沈玉韶從衣袖中取出那封信,将信舉過頭頂雙手奉上。衆人看去,是封内容簡短的書信。
老族長聞言,幾分不悅,手底下真沒一個靠得住的能辦成事的人。
“既如此,衙役上前,尋沈蒙生前的筆迹,派專人将其筆迹與此信對照。速去,不得有誤。”
“是,大人。”那衙役領了命,匆匆出發。
不多時,衙役帶着兩張信紙返回:“回大人,經書肆的左老闆對照,人犯所呈書信确是沈蒙親筆。”
“好。那便将信上所言說與衆人聽。”
左老闆?難道是阿詩的父親?何時又開的書肆?沈玉韶心生疑惑。
“是。”衙役展開信紙,卻猶豫起來。
“但說無妨。”孫主衙道。
衙役卻看向魏初,今時不同往日,有魏大人在此處,諒那沈家人也不敢把他怎麼樣。他心一橫,大聲念起來。
“柳瓊賤婦,你我早已緣盡,若非我仍念舊情,為你向族長求情,汝命休矣!我知汝攜幼女避居深山,以躲追殺,算來不過癡心妄想。我沈氏一手遮天,抓回你母女二人乃早晚之事。十月懷胎生女,汝安能忍心幼女之命這般葬送汝手?早日告知我所尋之物的下落,或許還有活路。若還是執迷不悟,此信送至三日後,必是汝之死期。”
“回大人,小的念完了。”衙役道。
“退下吧。”
“是。”
魏初打趣沈老族長:“好一個‘賤婦’。老族長,看來沈大商人這罵人的話,多半還是您教導的。”
沈老族長皮笑肉不笑:“魏大人說的哪裡話。字迹這東西,最容易模仿。單憑一張來路不明的什麼威脅信,就認定是蒙兒殺了那個柳瓊,未免也太草率了。”
“诶,您話可不能這麼說。”魏初反駁道:“方才那信裡,也有您的出場不是?本官倒疑惑啊,久聞沈大商人是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風流人物,為何偏偏不願放過柳瓊一介弱女子呢?明知柳瓊已為他誕下幼女,還是要趕盡殺絕。莫非……”
魏初對着沈老族長笑起來:“莫非是為了信中所言的,沈大商人所尋之物?本官頗有幾分好奇,不知老族長您可否為我們解答一二啊。”
魏初一下子說出了最關鍵的地方。沈老族長大感不妙。
一旁的盛揚見此,也道:“老族長,沈蒙已死,許多事情死無對證。那封信無論真假,也是提到了您。您既口口聲聲說沈蒙是被誣陷的,就不妨也拿出證據來。”
見盛揚與魏初都如此說,那孫主衙也隻好順着他二人的心意:“是啊,沈老族長,您若對這封書信有異議,依律法,當拿出證據。”
證據?笑話,他一個罪犯哪裡有什麼證據。難不成要他站出來,把一切都承認了不成?想讓他認輸,沒門。
“孫大人,您提到律法,也算是給老朽提了醒。依居安律法,殺人者若想證明自己是報仇索命,必須人證物證齊全。單有物證而無人證,可免一死,但仍需認下年數不等的牢獄之災。若原告一方無法提供可陳訴被殺者清白的證據,便判被告無罪釋放。”
“确是如此。”孫主衙道。
陳詞悄聲對魏初和白清柳吐槽道:“這老東西又要搞什麼鬼。”
“勿慌。”魏初端坐着。
“老朽久研商道,很少讀書。不過幼年時,也曾聽祖父講過些許居安大事。傳聞我朝也有過一樁替母報仇而殺親父的案子,敢問大人,可有此事?”
孫主衙點點頭:“法書上确有一案不假。男乙與女丙成親,育有一女甲。乙不務正業,性情粗暴,常常毆打妻女。丙不堪其苦,遂攜女出逃,不料事敗,被乙察覺。乙自認自尊受辱,一怒之下杖殺其妻。甲親眼目睹現場,以為母死,為報母仇,反殺其父。後來丙僥幸被救活,但乙死已成事實,按‘殺人償命’的民俗法和乙父母的強烈意願,隻好判甲死罪。”
白清柳頓覺荒唐,直接開口道:“好一個‘自認自尊受辱’,好一個‘乙父母的強烈意願’。滿眼看不到自己兒子的該死之處,滿心都要置親孫女于死地,不讓兒媳好過。真真是一家子人渣。”
聽着白清柳明裡暗裡的辱罵,沈老族長倒無所謂,隻要能赢,都不算什麼。
魏初道:“本官卻不知,這與我們今日的案子有何相同之處?”
沈老族長得意地笑道:“那還要請堂下這位沈姑娘,拿出可以證明柳瓊已死的證據來。”
沈老族長此話一出,府衙内外都是一片嘩然。第一次在公堂上見有人索要證明人死的證據,真是個活久見的無恥手段。
“卑鄙!下流!仗着情理法還未完善好,還未修訂成冊在全國内發行,就拿着民俗法八百年前的冤案來狗叫!好一個世家大族,靠鑽律法的空子來欺壓人!”陳詞握上劍柄。
魏初伸手攔下他。該說不說,沈老族長這一招,屬實是讓魏初對小人兩個字有了更深的理解。
沈老族長的意圖很明顯,若是他們拿不出柳瓊已死的證明,他就要用他的“強烈意願”讓沈玉韶受死刑。
“啊哈哈哈哈哈……”堂下的沈玉韶一陣冷笑,驚得衆人紛紛安靜下來。
左詩臉上寫滿了擔憂。
沈玉韶仰起頭,怒視沈老族長:“呵呵,鼠輩。母親她早已經葬身火海,屍骨無存。你這時候管我要證據,不過為着守住你們沈氏那虛僞可笑的顔面。我沈玉韶既然敢殺沈蒙,早就無所謂生死。這世上種種,再沒有值得我留戀的了。我隻恨當時糊塗,沒有親手殺了你這個老不死的!”
“口出狂言。”沈老族長背靠着那把金絲楠木椅,洋洋得意着。
沈玉韶看向左詩又看回沈老族長,眼裡流着淚,她咬緊牙關道:“先行一步又何妨,陰司地府裡,我等你。且以吾死,毀你萬世虛名!”
魏初知道,沈玉韶的第一句話,說給沈老族長,更是說給左詩。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孫主衙也不得不依法判案,他遲疑着,最後不得不開口:“現宣判,人犯沈玉韶……”
“小魏大人!救救沈姐姐啊!”一旁的白清柳也緊張起來,他的手死死抓着魏初的胳膊。
魏初就靜靜坐着,他在等,也在賭。
終于。
“慢!”沈台一聲吼,打斷了孫主衙。
孫主衙立即住口,問道:“沈先生,您這是?”
“我來做人證。”
此話一出,沈老族長傻了眼。
沈台起身,行至堂下:“我沈台,今日是人犯沈玉韶的證人。我可以證明,沈蒙殺了柳瓊。”
“沈台,你瘋了?!”沈老族長站起身,掄起拐杖狠狠砸向地面。
“伯父。”沈玉韶不敢相信地喊出聲。
“伯父在。”沈台低下頭,溫柔地應答着,安慰沈玉韶道:“孩子,伯父在,别怕。”
沈玉韶流着淚:“這是死局啊,伯父。”
“不怕。死局裡,我做你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