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希琳的認證問答結束了,那個純潔善良的少女,徹底的消失了。
現在站在薛笑白面前的,是一個無法被稱之為人類的存在。
那是一個身體完全被血管覆蓋的怪物。
她的面容早已無法辨認,血管在她的臉龐上像藤蔓一樣生長,形成一層層腐化的皮膜。
她的眼睛空洞,不再充滿期待與善意,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無情的深淵,像是兩個被鮮血洗刷過的窟窿,吞噬着所有光亮。
無數扭曲、扭結的血管如同觸手般盤踞在她的四肢、脖頸,甚至延伸進她的眼睛,透過不斷鼓動透明的皮膚隐約可見流動的血流。
空氣變得更加沉重,隻剩下壓迫與絕望。
這裡就像是一個無法逃脫的牢籠,緊緊地包裹着她,也包裹着薛笑白。
薛笑白隻覺得此時的每一寸肌膚都被冰冷的空氣所灼燒,每一次呼吸都變得極其艱難,仿佛連靈魂都被拉扯得扭曲不堪。
這是她想讓他也感受到的痛苦,她在向他訴說着深不見底的憤怒。
她,在興奮的等待着他繼續提問。
如今,她的複仇已然完成。
問答到了現在,一切真相隻剩下了臨門一腳。
接下來的問題就簡單了。
薛笑白終于開口,“你是不是在它的幫助下完成了你的複仇?把坎貝莉家主變成了你的寵物?”
她的嘴巴微微張開,發出的聲音已經不再是人類的語言,仿佛來自深淵的低語,充滿了無盡的邪惡與惡意。
“……是……”
……
【虛僞殘忍的人呐】
【如果你注定無法擁有作為人的感同身受】
【那麼,變成一個畜生,是不是正合你意呢】
畜生是需要絕育的,于是她将他那形同虛設的□□摘除,扒光他的衣服不許他直立行走。
畜生是沒有指頭的,于是她把男人的手指與腳趾砍斷,讓他隻能以腳掌在地面上爬行。
畜生是不會說話的,于是她摘掉了男人的聲帶,讓他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對于一隻大型畜生來說,男人的身體還是太過瘦弱了。
于是他的肚子裡被塞滿食物,一個月隻被允許排洩1次。
男人的肚子越來越大,趴在地上時猶如一隻懷孕的老狗。
因常年未梳洗,男人的頭發和胡子蓋住了整張臉,如同惡心的畜生毛發。
因常年爬匍,男人的脊柱變形,隻能弓着身子縮成一團躲在陰暗的遮蓋之下。
她摧毀了男人所有的自我意識和尊嚴。
道貌岸然的畜生成為了一隻真正的畜生。
……
“莊園的仆人是不是都被制成了風幹臘肉?”
“……是……”
……
【心硬如鐵的人呐】
【如果我的痛苦注定無法軟化你的内心】
【那麼就讓你的靈魂也在風幹中腐爛吧】
坎貝莉莊園的仆人們都去哪了?
要處理他們可真是個大工程。
首先,為了保證食材的質量與彈性,他們每天隻被允許喝1次水。
當食材因為無盡的饑渴而發出歇斯底裡的哀嚎,就是風幹的時候了。
莊園很大,食材很多,需要足足準備三十多個架子,院子裡可以擺上滿滿好幾排。
脫水後的食材皮肉容易老化脫落,需要拿竹竿子從四肢的幾個關節處穿過架起,再用細繩子固定。
最重要的部分是風幹,這是保證肉質的關鍵。
不能是白晝,不能是傍晚和晚上,因此淩晨的風幹時間最佳為2小時。
風幹結束後,隻需要用刮刀将肉質最佳的胸膛、小腿肚、大腿、脖子上的肉刮下來裝袋。
這樣,美味的風幹臘肉就制成了。
……
“森林裡被叫做迪倫達的怪物,是不是由死去的寂物鎮民的肢體拼湊而成的?”
“……是……”
……
【愚昧自私的人呐】
【如果你眼盲、心盲,甘願被操控,不願看清這吃人的真相】
【那就真正被拆解、被吃掉,做一個供我操縱的傀儡吧】
坎貝莉夫人的風幹臘肉是寂物鎮上的人每日必不可少的美味零食。
起初,臘肉在運往寂物鎮後的十分鐘内就會被一搶而空。
于是說一不二的麥文鎮長站了出來:定個規矩吧。所有的臘肉統一保管,定期分配,保證家家戶戶都能得到。
後來啊,臘肉不再送來。
定規矩的人被吃掉了,于是規則開始崩塌。
欲望、饑餓、貪婪。
鎮民們為了食人開始了無休止的殘殺。
分屍、撕碎、啃食。
屍體在這個小鎮上堆積如山。
連結、拼合、操縱。
于是他們支離破碎的站了起來,走向了永遠無法逃脫的森林。
……
至此,有關坎貝莉莊園的悲劇始末全部浮出水面。
【茲……叮……茲……】
薛笑白站在被血色覆蓋的空間裡。
無數血管在空氣中密集的蠕動,□□與血腥的味道彌漫在四周,散發着令人窒息的氣息。
終于,系統無感情的茲茲雜音穿透了這些虬結的血管,為這片紅色的地域打開了一道解放的天光——
【叮!恭喜玩家薛笑白完成與坎貝莉夫人的認證問答,最終認證問答數:10/15】
【恭喜玩家薛笑白、玩家岐川、玩家岐小小、玩家齊肖,在副本<坎貝莉莊園>中成功完成與所有關鍵NPC的認證問答,解鎖完整真相,成功還原莊園悲劇始末,主線任務達成度:100%】
【角色扮演支線結算】
【人物:艾文·李克,扮演者:岐川,最終角色完成度:90%,OOC判定成功 】
【人物:伊莉莎·李克,扮演者:薛笑白,最終角色完成度:90%,OOC判定成功 】
【人物:碧翠·昂特 ,扮演者:岐小小,最終角色完成度:90%,OOC判定成功 】
【人物:艾瑞克 ,扮演者:齊肖,最終角色完成度:90%,OOC判定:成功 】
【額外加分結算】
【隐藏人物*1:吉潘亞】
【隐藏線索*1:劣端之血】
與此同時,四周猩紅的血管如來時那般迅速消退,回歸它們原本的來處。
密閉的異常空間終于宣布解體。
問完第一個問題後,和坎貝莉夫人一起消失的金發青年重新出現在了走廊上。
越來越多的光線從褪去的血管後争先恐後的湧入。
薛笑白終于再次感受到了腳下大理石堅硬踏實的觸感,但令他沒想到的是,習慣了黑暗的眼睛,在接受到這些光線的第一反應竟是暈眩……
于是青年晃了晃,來不及站穩便直直跌入了一個熟悉的寬大懷抱中。
薛笑白仍然有點蒙蒙的大腦很快感受到了對方懷裡的溫度,擡頭就看到岐川被光線籠罩的臉龐。
男人臉上的表情因光線而變得朦胧,但聲音還是清晰的傳入了薛笑白的耳朵中。
“辛苦了。”岐川道。
對方的聲音依舊冷酷、毫無起伏,但說出的話卻有些陌生的柔和,薛笑白不禁眨了眨眼。
薛笑白:“誇我。”
岐川:“……誇你。”
薛笑白:“……就這?多說幾個字你會死?”
“嗚嗚嗚嗚!薛笑白小姐!你終于出來了!!!”
不等男人回話,誇張的哭嚎聲便擠了進來。
薛笑白這才注意到,他的面前還跪着一個眼巴巴看着他的人。
齊肖清秀的臉龐上淚眼汪汪,身上還穿着之前的紅色裙子。
乍一看像個小姑娘似的少年期期艾艾的說,“我以為你被坎貝莉夫人抓走回不來了……”
溫暖,熱鬧,人氣,幾乎是一瞬間便回歸到了薛笑白的世界。
劫後餘生,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直到此刻,薛笑白才意識到,自己在剛才那個幽閉沉悶的空間裡似乎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久到看着此刻熟悉的日常,都像是上個世紀的事情。
而希琳卻足足在這樣壓抑而絕望的氛圍裡被困了一整個青春。
甚至,在他們離開這個副本之後,她依然要作為坎貝莉莊園的女主人,挂着她最憎惡的頭銜,在這個困了她一生的地獄裡,在這個血腥與暴力編織成的世界裡,和讓她變成這樣的罪人們一起,繼續以不屬于她的方式活着,不斷迎接着一波接着一波的來客。
這究竟是它給她的救贖,還是它給她的代價?
薛笑白的目光,不由自主越過喋喋不休的齊肖朝前看去。
像是已經完成了她的使命,坎貝莉夫人收回了如蛇般扭曲的血管,那些連接她與世界的脈絡,如同噬魂的陰影重新回歸她的體内。
坎貝莉夫人依舊沉默,依舊陰沉。
她轉身,背影蒼白孤寂,如同一具從人間掉落的屍體,所有的光亮和溫暖都與她漸行漸遠。
她走的很慢,仿佛每走一步,腳下的路都在坍塌,曾經所有的熱烈與希望,都在這片幽閉的空間裡碎裂成了一地的廢墟。
她不過一個冷漠的鬼影,在死寂的莊園中,默默地等待着下一個命運的到來。
【恭喜玩家薛笑白、玩家岐川、玩家岐小小、玩家齊肖成功通關副本<坎貝莉莊園>!玩家通道開啟,玩家可以選擇立即離開副本或繼續探索,注意:繼續探索将持續消耗玩家保護時長!請謹慎選擇!】
【距離玩家通道關閉還有:58分:47秒】
系統的聲音還在繼續,但薛笑白的目光卻始終緊盯着女主人的背影。
此時,認證問答時驚鴻一瞥的少女與前方坎貝莉夫人的背影重合了。
她們都被困在了永不消失的深淵中。
可是憑什麼?
她明明可以是這個世界上最純淨的靈魂。
她明明,可以有不屈的人生。
究竟是她的憤怒永不停歇?還是這個牢籠永遠的鎖住了她的憤怒?
“希琳!”
薛笑白突然高聲喊道,“這樣真的好了嗎?”
仿佛早已忘記了這個名字,遠去的扭曲黑影隻是頓了一下,便無動于衷的繼續前行。
青年沒有氣餒,試圖喚醒前方這個迫于命運裹挾的可悲靈魂,“你還有遺憾不是嗎?”
“吉潘亞的答案你不要了嗎!?”
“希琳!”
坎貝莉夫人的腳步始終未曾停下,她的身影在黑暗中漸行漸遠,如同一塊被遺忘的石雕,在既定的命運中慢慢腐朽。
“薛笑白小姐……”齊肖神情複雜的扯了扯薛笑白的袖子。
“她不會再回答你了,一旦完成認證問答,BOSS就不會再開口了。”
心裡堵着一口氣上不來的薛笑白咬了咬牙,從岐川懷中強撐着站起來,“希琳!你站……”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一隻手抓住了正準備不管不顧沖上去跟女主人battle的薛笑白。
“叮鈴。”
清脆的鈴铛聲在寂靜的走廊中突兀的響起,震開了沉悶的空氣。
也震住了那仿佛永遠不會停下的背影。
希琳,終于停下了她的腳步。
聲音,來自岐川手裡的鈴铛。
那是一個極其普通,但是形态小巧精緻的木質鈴铛,表面鑲嵌着人工雕刻的微小花紋,其中粗糙的磨痕讓它看起來像是經曆了無數歲月的洗禮。
但即便如此,它卻那麼幹淨。
某人日複一日的将它保護得很好,不讓任何塵土沾染它的紋路,也不讓時間帶走它的光輝,鈴铛上的每一個細節,都像是回憶的流轉。
此時這個鈴铛被岐川骨節分明的手指抓着,再次輕輕搖晃,蕩出清脆的回音。
“叮鈴。”
又是一聲。
這一聲穿透了漫長的寂靜,劈開了沉沉的黑暗,讓希琳的身影仿佛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所束縛。
岐川就是在這樣莫名的氛圍中,緩緩開口。
“吉潘亞說,哭的時候,隻要搖一搖這個鈴铛,她就會笑。”
【我在暴雪的夜晚發現她的時候,她還那麼小,胸前挂着一個小鈴铛,明明渾身凍得通紅,卻隻是小聲的啜泣,連鈴铛的聲音都比她大。】
久久的凝滞後,希琳終于緩緩的轉過了身。
她的面容依舊被面紗完全覆蓋,但薛笑白能感受到,她的視線正緊緊的盯着岐川手上的鈴铛。
有了岐川破題,薛笑白瞬間找到了正确的思路。
于是他緊接着說,“你曾經問過我,世界上有哪個母親會将自己的孩子推向地獄。”
他直直看着希琳面紗下的眼睛,“我的答案是,沒有一個母親會将自己的孩子推向地獄,除非,她并不知道那是地獄。”
薛笑白接過岐川手裡的鈴铛,将它放在手心裡遞給對方,輕聲發出了邀請,“給她一個機會好嗎?希琳,她已經在森林裡徘徊太久了。”
這一次,他知道,自己不會再被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