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港風發型,他按住遙控器,後備箱起開,豔麗多姿的玫瑰花驟然間在眼前鋪陳開來。
哪怕街角的燈光并不堂皇透亮,仍掩不住那些新鮮嬌嫩花瓣的傾城風采。
我不經感慨這些商家的大腦,它們真是永遠上着彈簧,無時無刻不拿出精益求精的營銷策略。
就比如賣花這件事,企業家們從1到99999朵基本都給它們賦予了不同浪漫的含義。
甭管你是窮得露底的貧困人群還是富得流油的富貴人士,都特地為他們量身定制了不想掏腰包也要掏腰包的攻略方案。
對于最低層次的窮酸客戶,勤快的銷售員會手拿一朵玫瑰畢恭畢敬推銷道: 先生,買一朵玫瑰吧,一朵玫瑰代表你是我的唯一,多吉利的蘊意呀,您的伴侶收到一定會非常開心!
對于小康階段的倒二群體,她們會俏皮的眨眼道: 先生,您看九百九十九這數字多有喜頭,保管你們的愛情直到永遠!
對于手握多處豪華房産,出入靠飛機的頂級富商人士,她們時刻眼角彎彎如細月,嘴唇紅如烈火,聲線如銀鈴,身形如蜜桃,間隙中她們會若有似無的剮蹭華麗西褲道: 先生,您看這99999朵玫瑰多氣派,基地現采,保鮮保嫩,不僅稱您女友,也會助您事業更上頂峰!
當然她會巴不得自己就是另一隻玫瑰,正好湊個整,這樣就能圓圓滿滿了。
機智伶俐的她們深刻明白富豪壓根不需要唯一的愛,隻要天天有愛,而且來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的愛越多越好。
但遺憾的是,我想勤勞如蜜蜂的花店員工大概率不能如願邂逅這些大亨們,因為他們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尖端的遊艇上就是在高檔酒店裡,像訂花這種低級繁瑣的工作任務自然交給秘書和助理就好了。
不過最為尴尬的是,在西方文化基本入侵全國的大衆情人日子裡,我連特困等級都不算。
遇不到土著,也沒遇到低段位的土豪,更别提海鼈了。
零收入玫瑰零支出玫瑰,幸好不算負債群體。
街道上不論是耳鬓厮磨的情侶,還是相依相偎的夫妻,都不一而同的選擇放棄了人類最偉大最實用的發明工具之一雨傘。
在淡月下,在細雨裡,濃情蜜意地上演海枯石爛。
我當然不會愚蠢的把雨傘孤零零地放在挎包裡了,單身上班族的命運永遠是不能生病、永遠需要保持健康。
我一手撐傘,一手拍拍臉頰,然後避過水坑,繼續踏上那個随時要消失的回家的路,踏上那個随時卷鋪蓋走人的房子。
走過了蟻族的工作場區,走出了浪漫的約會場所,然後逐漸邁入了班味族的休眠區。
這樣機械地頹唐地走着走着竟然看到一朵玫瑰孤躺在濕滑的地面上,我俯視了一小會兒,默默蹲下去。
灼灼花葉除了自帶醇厚幽香,還染上了二月雨的味道,以及梧桐幽幽清淡的味道。
我捏住莖幹,呆呆觀察了一小會兒。
有幾瓣緊緊簇擁着,還有幾瓣搖搖欲墜。風一吹,落了一片,風再吹又落下一片。
最後隻剩下一片了。
明明僅是那麼軟軟的風,這花瓣生命力也未免太脆弱了。
尾端牽扯着莖幹,不足一厘米宛如臍帶的鍊接端,似乎想要離去卻又貪戀地想多依偎分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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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神明的存在嗎?你相信空氣流動着無形的綠色精靈嗎?
它們時不時貼近你的太陽穴親吻一下你,然後無聲地告知你即将面臨的人或者事。
不過科學家們會告訴你這是人與人之間、人與物之間所産生的超感官知覺。
我緩緩擡起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低調内斂的黑色闆鞋,再來就是灰色棉襪包裹的腳踝。
屬于男性有勃發力的腳踝。
我的視線再往上遊。
一身簡練的牛仔衣褲,一具清瘦挺拔的身形。
他的身體分明是三維立體的,站姿卻是二維靜态的,我在二維和三維圖層裡反複跳竄,他好像觸手可及又好像遙不可及。
那把金屬傘柄輕靠在他的肩頭上,黑色的傘布極緻擴張地伸展籠罩住他。
似乎在保護他,卻又讓他陷入了更莫測的黑暗裡。
雖然神明正在睡覺,且給人世撒下了微細小雨,但還是留了一盞昏暗的半截月光在人間。
隻是他的輪廓仍然異常模糊,好像隔着磨砂玻璃。
你知道紫藍雪花的蘊意什麼嗎?
深情與悲傷。
他好像就像那朵藍雪花,在藩籬外無人的角落裡靜靜綻放,然後又随時孤寂得等待凋零又任其垂落到泥土裡。
在這除了溫度之外,極具言情氛圍的深夜裡。
一個輕瞥的眼神,一個呢喃的低音,一個不經意間的對視,一個轉瞬即逝的笑意,一個輕輕轉動的手勢,……
其實根本無需任何一個動作,哪怕就像眼前靜止的被定格的畫面。
欲望和雜念如是棵堅毅的嫩芽即将破土而出。
人生總有開小差的時候,在世界規定的準則之内和文化主流之内,總有不可言說的秘辛之事。
不論是在朋友之間,親人之間,同事之間。有時候我們甯願告訴網線上的不知年齡、不知工種類别的陌生網友,也不願和熟人去分享這些秘密。
馬路中央瞬時打來幾束燈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立馬擡手遮擋光線。
那些深藏在最邊緣最黑色地段裡的雜思和秘密瞬間被無形的大手一拍而滅。
隻是心髒的某一部分似乎被加裝了驅動機,不聽理智使喚自主飛快地跳動運轉。
人性真是複雜的可怕,被氛圍煽動輕而易舉地産生了罪惡畸形的雜念。
我迅速把掌心實實在在的覆上玫瑰花的莖幹。
濃密的剛毛和倒鈎毫不留情地刺進血肉裡,疼痛以光速蔓延到身體的細枝末節。
空氣似乎被膠水黏住了,無法自然流動,連氧氣也跟着束縛住,呼吸一下急促起來。
該說些什麼,快想出來,該死的,平時很會吹牛,很懂撒謊,很愛說鬼話,怎麼卡殼了,快想快想。
再不想一分鐘都要過去了吧。
好吧,還是感謝人類發展史上永不過時,萬能通用的招呼語。
“好巧!”
雖單薄卻很适用。
興許蹲在地上久了,站起的瞬間,大腦一下竄血暈眩,腳下也是木木的,整個人失了控制,如是穿着滑輪,在滑溜溜的冰場東倒西歪。
頃刻間,真要往後栽下去。
隻是先行一步,一隻成熟男性的手臂快速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