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二話不說,摁住祝千齡的腦袋,齊齊跪在賈想面前,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往祝千齡身上瞟。
這番景象,賈想倒成了棒打鴛鴦的惡人似的,他頗有些新奇地打量着二人。
男子的手以一種别扭的角度桎梏着祝千齡,似乎有意避開祝千齡頭上的傷口,因此祝千齡在他掌下還能做出輕微的掙紮,二者互動中透着一股詭異的熟稔。
賈想若有所思地端詳着二人,心中忽然浮現出一個想法。
這府兵是仞州派來監視他的修者,以他的身份,若是發現祝千齡,定然二話不說把人拴在身邊守着,哪兒還有賈想碰面的份兒?
除非,此人是刻意為之,将祝千齡留在他府中的。
那又是有何緣由?
祝千齡的原生身份特殊,陳樂行的穿越者身份同樣弊大于利,顯然——這位劍穗挂着不死人圖騰的同行兄是拿他當擋箭牌,坐收漁翁之利。
想通底細,賈想譏笑道:“我瞧,陳仙長與這來曆不明的乞兒似乎關系匪淺呢?”
“樂行不敢。”
嘴上說是不敢,但陳樂行卻不見半點畏懼。
見狀,賈想徹底料定,自己的猜想八/九不離十了。
細細想來,祝千齡作為能夠讓人返回現代的香饽饽,穿越者們應當趨之若鹜才是,按道理不可能混到這麼差勁。
這祝千齡定然是留不得的了。
賈想森森冷笑道:“陳仙長乃是玉桓長老的得意弟子,居然還有不敢做的事兒?”
話音剛落,陳樂行還沒做出回應,賈想身邊的人便嘩啦啦地跪了一地,匍匐在地,如臨大敵。
衆人中,唯有捧着大氅的侍女直着身闆跪地,頭用力地埋在胸前,露出的後頸早已冷汗涔涔。
陳樂行哪曾見過這種場景,他當機立斷,改為雙膝跪地,單手把祝千齡的頭按得更低了。
無人敢擡頭去看賈想的神情,便也無人知曉,在他們毫無預兆跪地的那一瞬間,賈想也被吓了一跳,險些失言。
跪地的侍從無一不在瑟瑟發抖,惟恐主子一個号令,他們全部腦袋搬家。
賈想神色複雜地掃視着衆人,心中嘀咕着原主到底是有多缺德,卻無意間撞上祝千齡的眼神。
趁着陳樂行改跪拜禮的空檔,祝千齡從他手下挪開了半邊腦袋,以至于被側着頭摁下,露出的半邊眼睛自始至終死死地瞪着賈想,将他方才失色的醜态一覽無餘。
紅色的瞳孔在雪色中異常惹眼。
賈想不甚在意。
如此一瞧,這些人都還不如還在努力掙脫魔爪的祝千齡有膽量。
一片靜寂中,系統的機械音便格外突出。
【現在正是收留祝千齡的好時機,還請宿主不要拒絕任務,積極提升祝千齡的感化值。】
賈想沒有搭理。
【宿主,感化值可以讓您的修為更進一層樓,還請您務必進行感化任務。】
不知是否為錯覺,賈想從一成不變的機械音中聽出了幾分焦急。
“我不想府中再發生類似的事。”
長久的靜默後,賈想充滿反感的聲線掠過衆人頭頂。
“把這乞兒帶走,”賈想挑眉,擺擺手,“别再讓我瞧見他。”
【宿主!】系統聞言發出尖銳的爆鳴,機械音都變得失真,在賈想的腦海中抽搐出雪花狀。
【别吵了,我什麼時候答應過我要感化祝千齡的?】
賈想嫌棄地看着被雪水打濕的大氅,将暖爐緊緊地挨着腹部。
【那麼多人對着他虎視眈眈,我本便是泥菩薩過河,為何還要自找麻煩?】
且不論感化祝千齡的方案有多麼令人啼笑皆非,就看祝千齡還如此落魄,顯而易見,穿越者們的實戰成果估計還在種子期。
賈想可不會妄想自己能夠在原主死亡節點前成功感化祝千齡,他穿越不久,死前那抹窒息的心悸還萦繞身側,賈想是半點也不想再經曆一次死亡了。
風雪漸深,賈想語調清冷:“滾吧。”
有侍從舉着傘,小跑着為他遮雪。
身後,陳樂行低聲應是。
賈想轉身,毫無留戀地邁步離去。
碩長的銀白身影被鵝毛飄雪覆蓋,祝千齡手中還攥着那塊袖口,上面的蘭草紋異常灼目。
祝千齡感受到頭頂的力道被撤去,他看向身側,這名将他從暗無天日的牢獄中丢到爛街破巷中的穿越者沒有分給他一眼。
想來,穿越者們大多數是這樣的,他們初來乍到,還沒站穩腳跟,就想着來感化他。
最開始那批人不識局面,死狀凄慘,後來者便韬光養晦,在外人面前恨不得與他徹底割離,私底下,又換着花樣來接近他。
有的像陳樂行這般找外人當掩體,自己溫水煮蛙的,有的則是偶爾給他一點施舍,企圖春風化雨的,有的卻是見他不為所動,耍弄欲擒故縱——
是了。
祝千齡忽然扭曲地笑了起來,斷斷續續地咳出聲。
有的就像賈想這般欲擒故縱的。
祝千齡支起半邊身子,凝視着手中的布料,堆起的褶皺似乎與某位穿越者臉上的皺紋重疊。
太沉了,像一顆雪,緩緩停在祝千齡的脊背上。
他好像背着一座山,痛苦地被壓彎了腰,肩胛骨似要捅破皮膚,振翅而飛。
憑什麼他要被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玩弄?明明是他們有求于他,明明他們是平等的。
他們想回家,就可以這般肆無忌憚地愚弄他嗎?
祝千齡踉踉跄跄地站了起來,口鼻間蔓延着淺淺的鐵腥味,他一把拍開陳樂行想要扶他的手。
從他見到陳樂行的那一刻起,祝千齡便明白了,自己在質子府暈倒絕非偶然。
對方巴不得自己能纏上賈想,而他既可以躲過上層的猜忌與嫌疑,還能心安理得地在府中進行他的攻略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