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突然失去了意義,變成了一種度量的工具。沒人能理解伊萬的轉業申請,至少在大多數人眼裡看來,他呆在部隊前途無量。但伊萬本人隻是掐着時間度量着,算着自己多久能夠恢複公民的身份,前往ZG。可能他的要求太過異類,直到1953年,斯DL去世後,他的申請才得到批複。
然後他接到了母親的電話,告訴他會安排他去莫斯科文協。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你父親什麼都不肯對我說,我不知道你為何要一個人呆在列甯格勒不回來。親愛的,媽媽愛你,媽媽不知道能為你做什麼,我隻知道你想去ZG。莫文協也許并不需要你這個多餘的副書記,但是,回莫斯科好麼?親愛的,媽媽想你。”伊麗莎白沒有聽到伊萬的回應,她的語氣停滞了片刻,才發覺自己有點語無倫次,“文協會定期到ZG交流,親愛的,回莫斯科,和我們住在一起,好麼?”
“我,不想你們再為我而争吵。”遲疑了許久,伊萬才有勇氣開口,“謝謝您媽媽,我……我想,我會回莫斯科看您和姐姐,但是别告訴他,他并不想見我……”
“萬尼亞,你們是最親的親人!”
是的,我們是最親的親人,伊萬自己也知道,他想他父親也知道,但也許正因為是最親的親人,所以再也無法彼此原諒。
“媽媽,我會回來見你的,謝謝你讓我去文協。”
回到莫斯科的時候,天氣已經轉涼,安娅懷上了第二個孩子,她的丈夫抱着她的大兒子,開心地和伊萬打招呼。伊萬摸了摸他侄兒紅彤彤的小臉:“黑眼睛。”
“對,因為我是黑眼睛麼。”姐夫哈哈大笑起來,“希望第二個孩子是個女兒,安娅,希望她能和你的眼睛一樣美麗。”
他父親還是沒有來,然後他發現他母親老了許多,那個曾經風姿綽約的女人被她的家庭折磨出了老态。
“一會兒我的一位女同事會來,”姐夫笑着對伊萬眨眨眼,“才從醫學院畢業的女學生,我們醫院最漂亮的姑娘。”
“對我來說太年輕,我已經三十八歲了。”伊萬客氣地對他笑了笑。
“不!我的SL軍官!我的文協書記!”姐夫把他挽到一旁,“您不知道您有多迷人!這是個好姑娘,不隻是漂亮,親愛的,你該成家了。”
伊萬沒有說話,隻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晚飯的時候,他父親姗姗來遲,他和大家寒暄過後,席間的氣氛還算輕松,但是坐在對面的兩個人彼此沒有說過話。姐夫舉起酒杯,說要幹一杯,坐在伊萬身邊的女醫生,友好地拿酒杯碰了碰他的酒杯。
“謝謝。”伊萬禮貌地回應了她。
年輕女醫生,有點尴尬地笑了一下,失望地錯開了目光。
晚飯結束,老伊萬匆匆離開了安娅的家,伊麗莎白礙于有客人在場,沒好發作。“我想到陽台透透氣。”她對她兒子說。
莫斯科燈火輝煌,戰争的創傷已經逐漸愈合,街道上滿是人,喧鬧非凡。
“多好的醫生姑娘啊,她的藍眼睛真美麗。”
“謝謝您,媽媽,我得去ZG。”
“是有個ZG姑娘在等着你麼?”伊麗莎白溫和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原諒你姐夫吧,他是個好人,他關心你,而且那個可憐的姑娘沒有錯。”
伊萬想告訴她,那不是個姑娘,但是他沒法說出口。
“去找她吧,”伊麗莎白摸着自己的衣領上的一枚鑽石别針,“我和你父親的生活也許并不算幸福,但是我愛他,就如同他愛我。如果他在ZG,我會去找他的,你是我的兒子,我能理解你,親愛的,所以,你去找她吧。”
去ZG。
1954年6月,他終于等來了這樣一個機會。中蘇之間的援建計劃已經啟動,莫斯科文學協會也逐漸參與其中。
到北京的距離沒有他想的那麼遠,走出機場的時候,他嗅到了東方的空氣,這讓他的心髒悸動。書記也一同前來,所以他這位副書記顯得不那麼醒目。因為他的要求,這次安排了南京的行程。書記雖然不理解,但是還是表示接受:“南京也是重要的文化城市,咱們可以走一走。”
北京的行程較長,在南京他們隻待三天。南京方面給他配了一個年輕的俄語翻譯,這個小姑娘長着一雙大眼睛,編着SL最流行的發型。
小姑娘初次見到他,便大方地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後感慨:“書記!您的眼睛是紫色的啊!”
“對,您的眼睛是黑色的啊!”伊萬忍不住逗了她一下。
小姑娘大大咧咧地笑了下:“您喜歡ZG麼?”
“喜歡!”
小姑娘被他加重的語氣吓了一跳,心想,看來他是真的喜歡!
第二天還有例行的會面儀式,文協的作家們彼此交流,伊萬看着這些東方的臉孔,沒有覺得不耐煩。下午,南京方面安排了雙方人員同遊秦淮。伊萬沒有去,他和書記請了個假:“我來之前聯系過南京檔案館的工作人員,我們約了見面的時間。”
書記是他母親的老朋友,他點點頭:“中方這邊,我會打招呼的,不要着急,還有一天呢。”老書記拍了拍他的肩。
翻譯小姑娘更願意跟着大家遊曆秦淮,而不是急着去南京檔案館,她跟着伊萬上了車,心想:明天也能約麼,不能遊覽南京啦,這得多遺憾?
南京城和北京城不一樣,這裡并非滿是紅色的宮牆。伊萬從車窗内向外望,看到了許多黃色的面孔穿梭在街上,他甚至會有點錯覺,覺得自己有可能就在大街上和他相遇。
“你好,我們又相遇了。”
會是這樣的場景麼?伊萬暗自在想。
“書記,您真開心啊。”伊萬轉過頭的時候,翻譯小姑娘正偏頭看着他。
“對,我挺開心的。”伊萬笑着點了點頭。
南京檔案館的工作人員很熱情地接待了他,伊萬在莫斯科的時候已經和這邊取得了聯系,所以接待他的那位中方人員甚至都沒有多問,就接過他手上的文件,讀了起來。
“您會俄語?”
“館長專門安排了我,我在SL留過學。”對方笑着說。
“哪一年?”
“1939年,莫斯科大學。”這個人看得很認真,“您要找的人也是1939年到的SL?”
“是的。”
對方搖搖頭:“當時大家是分批去的,我想我不認識他,而且他是工科類,我是語言類,他是從哪裡出發到SL的?我是從東北。”
“他從雲南過去的。”
對方拿起照片,又搖了搖頭:“我應該不認識他。”
“他曾告訴我,他父親是南京商會的,他父親大概在1937年去世。”
“南京商會的?也許這是一個很好的線索,但是您不知道他父親的名字,也不知道商會的名字,那個時候商會比較多,而且國民政府留給我們的檔案大多殘缺不全。您知道他父親做什麼生意麼?或者有沒有工廠或者商店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