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蘇載言的嘴唇抖了抖,發現竟然不知道說什麼。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老和尚反過來安慰他,“老衲都活了七十多了,也活夠本了。”
蘇載言在老和尚平靜的眼神裡看出了一絲解脫,他聽着老和尚氣若遊絲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老衲死後,你就在後山挖個坑,把老衲給埋了,也不用立碑,木頭的也不要。”
“師父德行深厚,死後必會往生極樂,何不口誦佛号,以待接引?”
這段日子他跟着老和尚學到了不少,據說人臨死前念十聲佛号,就有佛來接引他前往西方極樂世界。
老和尚卻笑了,“老衲犯了殺戒,去不成那極樂世界。”
蘇載言愣住。
“那是三年前的一個冬日……”
老和尚的目光甯靜幽深,思緒回到了三年之前,對他講出了一直隐瞞的故事。
“三年前,你師兄下山想去化點吃的回來,卻遭遇了劫匪,回來的時候隻剩半條命。他又餓又冷身上還有傷,老衲眼看他撐不了幾日。”
他緩緩擡起手指指着蘇載言手裡的稀粥道:“那時候,廟裡連這樣的一碗稀粥都沒有,有的,隻有一條陪了老衲十幾年的黃狗。”
聽到老和尚的話,蘇載言已經猜到了後面大概會發生什麼。
“老衲提着刀站在黃狗面前時,它好像已經知道了,就那麼眼神平靜地看着老衲。”老和尚說話越來越費力,他緩了一會兒,才繼續道:“老衲殺了它,熬了一鍋肉湯給你的師兄喂了下去,隻可惜……你師兄還是沒挺過去,死在了那個冬天。”
“渡塵……老衲走後,廟中隻剩你一人,以後,你就是這十方廟的主持方丈僧了。”
“還有……亂世未過,不要下山。”這是老和尚對蘇載言說的最後一句話。
老和尚死了,與他的弟子渡心和那隻黃狗一樣,死在了冬天。
雖然老和尚說他不能往生極樂,但蘇載言還是為他誦念起了超度經文。
在念經時,他閉着眼睛,竟然看到了老和尚的一生。
老和尚早年是個浪蕩子,喜歡四處遊曆,廣交朋友,父親從商,也算薄有家資。
父親想讓他子承父業做生意,可他不幹,最後還從家裡跑了。
等他回來的時候,才得知父親去收貨的途中遭遇了水匪,掉進河裡淹死了。
在父親死訊傳回第二天,他的家就在夜裡被洗劫一空,母親為護小妹,也死了。
小妹被糟蹋後,懸梁自盡。
他怒發沖冠,一紙訴狀告到了官府,可官老爺根本不管他,還跟他說現在匪患猖獗,不是這家被搶,就是那家被劫,他管不過來。
他失魂落魄地從縣衙走出來,想要另尋他法卻發現無人對他施以援手,以前的那些朋友都離他遠遠的。
他賣掉宅子想要為他的家人讨一個公道,但身上的銀錢散盡也沒砸出一個響來。
個個說得好聽,卻拿錢不辦事。
最後,他沒錢住客棧,被掌櫃趕了出來,流落街頭。
後來他才發現官府和劫匪竟然是一夥的,縣令對劫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劫匪則對縣令月月上供。
他看透了這個糟糕的世道,放了一把火燒了縣衙,到了這山上落發為僧。
蘇載言睜開眼睛,一縷金光在他眼前浮現,映的他的眸子也成了金色。
他内心震動不已,聲音都有些顫抖,“這是……功德金光!”
功德金光在他眼前停留了一會兒,朝着屋外飛了出去。
蘇載言來不及細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趕緊跟上,看着功德金光飛入大殿之内,沒入了彌勒佛的佛像之中。
彌勒佛那灰撲撲的佛像上一根手指的指尖變成了金色,與此同時,蘇載言感受到自己和這佛像之間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聯系。
他忽地發覺身體一暖,即便是殿外料峭的寒風吹在他身上,竟也不覺得寒冷。
蘇載言雙掌合十,朝着彌勒佛佛像拜下。
他心有所感,這一縷金光乃是他超度亡人而來,隻要他不斷地把死去之人一一超度,佛像全身都變成金色之時,他将脫胎換骨,獲得從未想過的能力。
如此,他便有了複仇的能力。
蘇載言按照老和尚所說,将他葬在了後山。
在葬了老和尚後,蘇載言就打算下山,但他卻發現了一件事——
他無法下山。
有一道看不見的力量在阻擋着他,讓他隻能留在這山上。
他站在山頂,垂眸望着山下,“難道佛祖都不願我下山複仇嗎?”
直覺告訴蘇載言,并非如此。
但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不知道。
氣憤的蘇載言對着上天翻了個白眼,轉身回小廟裡窩着去了。
他就不信找不到下山的辦法!
随着日複一日的光陰推進,蘇載言也日複一日的惆怅。
他不得不将複仇的事先放一放,因為眼下有個生死攸關的緊要之事——
他快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