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妹出神地看了一會兒,欣慰地收回目光,跛着腳走了。她沒有看到自己兒子的正臉,當然也就沒有發覺這個認真的孩子正在流眼淚。旁邊的大個子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大聲道:“不準哭,再哭妝都花了,枉費我的胭脂!你個男的長得像個女孩兒,當真是個怪胎!”
男孩擡起頭,安靜地看着這群欺負自己的人。他那張臉果然被畫得奇奇怪怪的,像個被煙熏過的大蘋果,然而從三庭五眼中還是能透出一股好看來。大個子道:“你看什麼看?對老子畫的有什麼不滿意的麼?”
男孩道:“你不是我老子。”
大個子和同伴對視一眼,顯然沒有預料到他會反抗,當即就沖上去踹他一腳,罵道:“你這怪胎還敢還嘴?當心我把你打成你娘那樣的瘸子!”
此言一出,連他的同伴們都覺得有些不妥,連忙拉了拉他的袖子。然而大個子隻覺自己的尊嚴受到傷害,哪還管得了那麼多?張口便是一句一句難聽的髒話。罵到爹時,男孩無動于衷,罵到娘時,男孩以閃電般的速度撲到他身上,将他騎在身下,左右開弓,幾拳就把大個子打出了鼻血。
旁邊看熱鬧的小孩這時才往外跑着去找大人,一邊跑一邊大喊道:“夫子!夫子!救命啊!來人啊!小屠戶又要發瘋殺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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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遲疑着沒有出聲。他們雖然離得很遠,但該看該聽的一個都沒落下,像是在遊戲裡開了作弊器。夜言清第一個開了口,冷靜道:“他是故意要讓我們看到的麼?”
簡臨道:“是的。這樣看來,這男孩就是‘涯兒’,是那個烤肉的男人。這就是他童年的記憶了。”
南宮昂道:“過得太慘,難怪後來要發瘋。”
他們又轉頭去看涯兒。夫子是個白胡子老頭,此刻正不分緣由地訓斥着他。涯兒平靜地站着,并不出聲。大個子怨毒道:“我都被打成這樣了,必須叫他爹娘來賠禮道歉!”
涯兒道:“好啊,你找我爹去給你賠禮道歉吧。敢找我娘,我打死你!”
夫子倒也知道他家裡是怎樣的情況,頭疼地搖了搖頭,對大個子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吳海山,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真當我不知道麼?而今隻是出了些鼻血,你擦擦也就過了,若是真要人去給你賠禮道歉,我也沒有辦法,你就按有涯說的做吧。”
吳海山嚷道:“誰不知道他爹好賭成性,脾氣又暴躁,還是個修士。叫我去找他要錢,你們想讓我被打死麼?”
有涯心道:你被打死了我就去報官,讓人把我爹抓去絞死,一舉解決了兩個禍害,豈不快哉?
然而他面上卻不顯,仍舊直闆闆地站着。夫子将悻悻的吳海山轟回座位,轉頭拿起書本,教他們念“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三人像看電影一般看完了這出好戲。這幻境十分懂事,不重要的時間便一筆帶過,因此天色早早就黃了起來。學堂裡陸陸續續走出了不少小孩,吳海山被打了一頓,不敢去惹有涯,便故意對周圍同伴高聲道:“臭死了!哪來的豬味?”
同伴笑嘻嘻道:“說到豬麼,我們之中倒是有一個人會經常碰到。喂!紀有涯!你昨晚是不是摟着老母豬睡覺了?”
幾個小孩哈哈大笑,對這個笑話很是得意。此時恰有幾個大姑娘路過,聽聞此言忍不住行俠仗義道:“這厮嘴巴真賤!那男孩怎麼惹你們了?我看你們這群小屁孩倒都是一群小公豬,别的不會,隻會瞎哼哼!路上遇到泥巴可要小心了,别去拱得一身泥,回家被爹娘打屁股!”
姑娘們人高馬大,吳海山和同伴們欺軟怕硬,不敢說話,憋了一肚子氣。其中一個大姑娘對紀有涯招了招手,和善道:“小弟弟,你家住哪裡?我送你回去吧!免得這幾個小屁孩路上還要做什麼怪。”
其餘幾個也應了聲,紛紛湊在一起,要送他回家。紀有涯恭恭敬敬地朝幾個大姑娘行了禮,邁開步子走到旁邊,和她們一起走了。
吳海山和同伴們的小眼睛不甘而陰毒地轉來轉去,不知道在謀劃些什麼。不多時,幾人醞釀出了一個小小的陰謀,嘿嘿賊笑起來。
夫子從學堂裡探出頭,問這幾人怎麼還不回家。天色昏暗,恰如一口鐵鍋,将整個村子倒扣在其中,籠得人心躁動。
春妹看着窗外,她的眼睛不太好,隻覺得道路漆黑難走。于是她在家門口點了一盞燈,想了想,又點了一盞。
今夜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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