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沫六歲的時候,去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她穿過來看見的第一幕,就是自己獨自一人坐在這間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
從這個視角望去,竟有些懼高之意。
肅穆,孤獨,冷清,是她形容這裡的第一感覺。
蘇沫對此場景一頭霧水。
從她身上傳來的氣味若隐若現,淡淡的,就像暖陽吹過來的山風一樣好聞,屋内暖爐燒着檀香,她低下頭就看見了自己穿着的衣服。
銀白繡着金絲團龍紋的雲袖翩然有光,淡黃色的綢緞華美無比,根本不是她與母親時常穿的粗布麻服。
麻服即使曬幹了都總有一股難聞的味道,又糙又硬。
而她現在臀腿下方也墊着柔軟的金絲絨絮,腰身後靠着織錦蝴蝶形枕,不像自己常年睡得薄木闆床,硬邦邦的。
蘇沫第一次知道原來木椅子也可以比床鋪軟。
這件大屋子裡,除了眼前大張黑檀木桌和座下有着繁複雕刻工藝的椅子,沒有任何多餘的雜物,從高高的台階下去,有座很大很大的綠松石玉制屏風,後方還擺着一面立式大銅鏡。
蘇沫好奇地走過去,看向鏡子裡的人。
鏡子裡的人和自己完全不一樣,除了有鼻子有眼年齡相仿,衣着,樣貌,甚至……性别,都完全不一樣。
他的皮膚白嫩到像個養在深閨的女孩子,但眉眼分明,鼻梁挺直,唇角淩厲,看起來并不柔弱。
他的眼睛好特别,像叢林裡拾到的那顆琥珀一般,晶瑩透彩,世間最為玮瑰。
小蘇沫眨了眨眼,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觸感挺好,不是鬼應該是活人。
小蘇沫奇奇怪怪地想着,難道是母親懷胎時把自己性别懷錯了,自己本就應該是個男娃娃?
那如果自己要是男娃娃,父親是不是就不會抛棄母親了?
等第二天醒來,蘇沫還清清楚楚記得這一切,她開開心心地跑去跟蘇母說:“阿娘,我夢見自己變成男孩子啦,而且還是一個長的特别漂亮的男孩子!”
蘇母聽了哭笑不得:“男娃子是不能用漂亮來形容的,聽到會生氣的。”
蘇沫小嘴巴裡嘀嘀咕咕:“可他就是很漂亮嘛。”
這樣來回切換了幾次,蘇沫才隐隐約約感覺到這些夢很不正常。不然為何每晚她都會看到這樣的場景,為何她的記憶會如此鮮明。
蘇沫這次想也沒想,就拿起了案桌上一直放着的那柄狼牙配飾,她毅然用鋒利的一側使勁朝自己手指割去。
食指被劃破出了血,十指連心,痛覺明顯,她卻還是沒有醒過來。
她真的不是在做夢。
換成普通的小女娃早已吓得不知所措,但沒有父親,從小就當起家,偶爾還跟着母親在外做活的蘇沫十分懂事。
蘇沫反應過來後的第一件事不是大喊大叫,更不是傻坐在位置上哭,而是悄悄推開大殿的門,走了出去。
在外面看到的一切事物,是蘇沫有限的年歲裡從未見過的宏偉壯麗。
她着了迷入了魔,情不自禁地朝着最亮的宮道上走去。
“陛下萬安。”每個人見到她都誠惶誠恐的下跪行禮,口中叫着這個稱呼。
動作間,他們身上鐵甲的摩擦聲驟起,讓蘇沫心中一驚。
等蘇沫再次回去後,她去問了沒讀多少書的娘親,當今陛下是誰。
蘇母當即愣了愣。
她出身低下,所認識的字也都是當年和蘇文謙相好時,為了讨他喜歡,去求着蘇文謙學的。
學字便要看文章,不免會提到更高的階級上去。
因自己那個在宮裡的嫡長姐蘇婕,蘇文謙也時常會在教蘇母練字之餘,感歎道長姐已入宮多年,雖得陛下寵愛卻還沒有個子嗣,也不知道她心中該有多憂愁。
蘇母當時還勸蘇文謙說,子孫自有他自己的想法,來了是福氣,不來也是時候未到,需靜心等,子嗣這種事情心急不來。
蘇文謙當時面上就有些不滿,還覺得蘇母沒頭沒腦掃興的很,什麼話題思想都與自己對不上,徑直甩下書冊出去了。
沒過多久,京裡便傳出皇後有了喜。
這是先帝第一個孩子,更是中宮皇後所懷,所有人都跟盯眼珠子一樣盯着皇後的肚子。有盼的,自然也有不盼的。
大概是消息放出來的同時,蘇母也驚喜地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蘇母對這個和蘇沫同年同月出生的小皇子記憶尤深,在蘇文謙已經有些開始對自己不耐煩的情況下,蘇母更覺是遠在京城的龍脈給自己帶來的福氣。
這一胎,也是她未來的底氣。
可她的喜,卻是蘇家人眼中的刺。
蘇母想起往事更有些難過,她永遠忘不了蘇文謙當時看着她肚子的眼神,他眼中的惋惜勝過慈愛。
蘇母心中明白,不止是蘇文謙,整個蘇家都想着,要是懷上孩子的不是她,是宸妃就好了。
蘇母強忍下眼裡的淚水,裝作是做活做累了眼,重重揉了揉,方才與蘇沫說道:“陛下尚且年幼,還是個六歲稚子,與咱們沫沫一般大呢。要說起來,皇後娘娘當年若不是早産,你呀,談不準就要和陛下同一天生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