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寒,早些回去為好,”慕青軒道,“若是遇到采花賊就麻煩了。”
“好。”花夕夢點點頭,想來出來已有一段時間了,也是時候回屋去了。若是再與男人待在一處,她不是被氣死,便是被吓死。
花夕夢不做猶豫,當下便轉身往酒肆的方向而去。
偏偏天公不作美,回去的路上下起雨來,淅淅瀝瀝而下。路邊風燈影影綽綽,橙黃色的火苗躍動着,仿佛下一秒便會熄滅。
兩人都未帶雨具,隻得暫且搭着外袍遮擋雨水。
慕青軒将外袍罩在兩個人頭上,朝酒肆的方向跑去。奈何雨勢越來越大,最後竟如珠串般疾墜而下。
那外袍本就厚重,加之浸了雨水,更是沉重。兩人沒了法子,隻得先尋了一處亭裡避雨。
亭裡亭外,同一片夜幕下,兩個天地。
“這下好了,暫時回不去了。”花夕夢站在亭内,擡頭仰望豆大的落珠。
“今日這雨,委實來得急了些,想來短時間内是回不去了。”男人悠悠道。
“所幸無甚要事,便在此處稍作等待吧。”花夕夢道。
“我聽姑娘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姑娘是從何處而來?”慕青軒問道。
“長華山,”花夕夢回答,“距此甚遠,馬車須得兩月方到。”
“長華山嗎?”慕青軒道,“據說長華山之人皆擅釀酒,沒成想姑娘竟也是山中人。”
“我并非出生在山裡,而是師父偶然撿回去的。”花夕夢搖頭道。
少時的記憶模糊,花夕夢隻記得自己剛出生之時便未見過爹娘,她住在一戶農戶家裡。
如今那農戶姓甚名誰?是何音容相貌,她全然記不得了。隻記得自己少時好似天天挨打挨餓,饑腸辘辘。
她不曉得自己是怎得離了那個不知名的小村落,亦不知是何時何日跟在方榮身邊。隻記得那是個晴天,盤口大的月亮挂在空中,照的四處亮如白晝。
暮色下的長華山并非如何安全之地,靜谧無聲的夜裡,風聲夾雜着獸鳴聲入耳。花夕夢緊了緊本就褴褛的衣衫,盼着能讓自己再暖和一些。
她年歲尚小,從未曾獨自經曆這般之事,隻覺又餓又冷又怕。裹緊自己瘦小的身子,花夕夢緩緩蹲下身去,埋首于雙膝,不住地顫抖。
“你爹娘呢?”身前突然想起一道男聲,花夕夢身子一震,緩緩擡起頭來。
面前男子三十幾歲的模樣,一身白衣微微泛黃,卻仍是不染纖塵。他面上帶着笑,同她以往看過的邪笑不同,那笑容令人如沐春風,她忍不住多看了一會。
“小姑娘,你家在何處?”方榮又問道。
聞言,花夕夢眸色黯淡,風目微垂,搖頭道:“小雜種沒有家。”
方榮深色微動,伸出手來道:“既如此,你從今日起便跟着我吧。”
花夕夢看着面前那隻骨節分明,上布薄繭的手,遲疑地伸出手來,卻久久未再動作。
手上一暖,視線中那隻大手牽着自己骨瘦如柴的小手,輕輕一帶,便将她帶了起來。
花夕夢擡頭看向對方,也不知怎得,竟就鬼使神差地跟着對方起身。
“你沒有名字嗎?”方榮問。
花夕夢搖搖頭,印象裡,養父母從未喚過她的名字,她自己自然也無處得知。
方榮凝神想了想方道:“便喚作花夕夢吧。我是方榮,字奕銘,今日起,我便是你師父。”
如此這般,孩童稚嫩的臉上,終是浮現出一抹微笑,月光之下,奪人心魂。
“遇到我算你幸運。”方榮輕笑着,帶着那孩子朝山上而去。
光陰荏苒,眨眼間當年那個骨瘦如柴的小姑娘,如今已然出落成一個娉婷少女,就站在慕青軒身側。
泉水般的聲音訴說着她尚能記清楚的事,面上卻并無太多情緒。
慕青軒想不到她少時竟會如此波折,心裡一陣酸楚蔓延開來,恨不得将那人揉進懷裡,卻又怕吓到對方,到底還是克制住了。
“真是的,我與你又不熟,說這些作甚!回家去!”花夕夢抿了抿唇,見雨勢稍緩,轉身便出了亭子,朝酒肆走去,慕青軒緊随其後。
後來花夕夢想,許是自己當時太過寂寞,男人又是第一個問自己的人,她方才說出口的吧。
然而她不知道,有一種人,與何人都聊得來,卻又鮮有深交摯友。深埋于心中之事,又怎會輕易與旁人說?
兩個人回了酒肆,便各回各屋,各自歇息去了。
這一夜,二人睡得都很沉,仿佛縱使天降炸雷亦無法吵醒他們。
第二日,花夕夢醒來之時已是巳時末尾。望着窗外一晃而過的小兒,她想着,自己好久沒有睡得這麼沉了,昨日躺下着實晚了些,都怪那慕青軒!
不過男人的樣貌确是正正長在自己心尖上,叫她忽略不得,隻是未免太能闖禍了些。
正自愣神間,便聽得樓下“咚”得一聲巨響,驚得花夕夢險些跳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