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是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知道這整件事的。
時近八月,秋風乍起,天氣轉涼。
聖上段殷卧榻多日,已有很長時間不上早朝了。衆臣有事皆在後殿商議。
這日,議事結束,段殷單獨留下了左相。
花坤思量着怕是皇上有要事吩咐,正垂首斂目,躬身聽命,就聽皇上突然似同他唠起了家常,平和道:“素聞愛卿愛女之名頗盛,如今嬌嬌也該到了議親的年紀了吧,不知可有定下人家?”
花坤聞言心中一禀,在這節骨眼上皇上總不會想着要給女兒指婚吧,他雖之前相中了鎮國公府家的二公子,可也隻是私下裡中意,不曾透露出什麼風聲,這會兒更是已經作罷,實在不知皇上何意。
他腦中思緒萬千,卻也隻盤旋了一瞬間。
來不及細想,花坤作勢露出一個松快的笑來,挑着話謹慎回道:“有勞皇上挂心,因着小女最幼,平日裡臣和夫人就多寵着些罷了,如今雖已及笄,倒是還想再多留些時日,不曾相看人家。”
“哦?”段殷容形清瘦,隻一雙眼睛幽深矍铄,聞言觑了他一眼,右手曲指按在太陽穴上慢慢揉壓,似是想到了什麼頭疼的事情,半晌才慢慢開口:“那朕怎麼聽聞左相府有意和右相府結親,連媒人都派上了門……”
語氣仍是溫和有度,但聲音傳到耳朵裡卻如冬日寒冰。
花坤聽到一半就惶恐得“撲通”一聲重重跪地,正要極力否認,卻忽然想起幾日前夫人和他提起的話頭,心下驚疑不定,難不成是夫人背着他請媒人上門的,怪不得右相今日見到他一副輕蔑不屑的模樣。
腦門上忽得沁出了一層冷汗,花坤将頭重重磕在地上:“微臣有罪,微臣……”他能說什麼,說他不知情嗎,那是他的妻女,知與不知他都逃脫不了責任。
“微臣……這就回去處理。”
段殷閉上眼不看他,半晌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微臣告退。”沒有叫起身,花坤隻得屏息垂首,跪着倒退了出去。大殿外涼風一吹,他才驚覺背上衣襟已經全都汗濕了。
花夫人正呆坐在屋裡出神,昨日去了右相府,剛回來回話的官媒面帶尴尬的模樣還在眼前晃蕩。
是她失策了,平白讓人看輕一回,心中氣憤也卻又無奈。隻如今這情形,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正在這時,杜嬷嬷從外間疾步走了進來:“夫人,老爺回來了。”
“怎麼這時候回來了?”花夫人心中一跳,“人在書房嗎?”
杜嬷嬷面色焦急:“老爺徑直去了芳婷苑。”
“什麼?”花夫人嚯一下站了起來,來不及思索,腳下帶風,人已經跨出了房門。
急匆匆趕至苑門,花夫人卻突然停住腳步。
杜嬷嬷跟在身後險些撞上,她往前一看,見王大夫正背着醫箱從房前石踏上走下來。
“給夫人請安。”王大夫俯身給花夫人見禮。
花夫人想問他些什麼,餘光瞥見堂中左相的身影,終是什麼也沒問,錯身走了過去。
杜嬷嬷側身對王大夫說:“王大夫,我送送你。”王大夫點點頭,出了苑門。
花夫人觑了眼左相的臉色,又看了女兒緊閉的房門,忐忑道:“你都知道了?”
左相四肢還餘留着禦前回話時的微顫,此刻隻乏力地倚坐在榻上。
回來的路上他心中已有幾分猜測,夫人行事向來穩妥,這次如此冒失,怕是有什麼緣由。能讓她這般不顧後果地去上門提親,隻有一個可能。可他心底始終不願相信,希望是自己想差了。
可剛剛王大夫一字一句的回禀卻容不得他心存僥幸,竟是真的懷了身孕,而且快四個月了。他一時氣得想發笑,今日若皇上不是看在他死去的妹妹的面上,點了點他,他日事發,大羅神仙也保不住他左相府。
他想破口大罵,竟不知道該罵誰。
罵女兒?
看到女兒蒼白着臉,昏睡在床上,被下的身形瘦瘦小小的,他實在罵不出口。
罵夫人?
可憐天下父母心,夫人也是愛女心切,再說朝堂之事她也不懂,他怪不得她。
隻是如今事态嚴重,這已經不是關起門來就能解決的事情,他拖延不起。
無奈,他深深歎了口氣,道:“打掉吧。”
這是最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