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過去多少年,周珑還是無法适應這樣的場合。
有客人喝醉了,端着酒杯搖搖晃晃的朝偏廳走過來,沒想到最後的靜地也留不住,周珑在心底歎了口氣,用手撐住沙發邊緣想要站起來。
明明很寬的距離,那個男人非要貼着周珑坐下,周珑動作遲緩,酒杯砸下來的時候躲避不及,被倒了滿身金黃的酒液。
潔白的襯衫緩緩洇出明顯的酒漬,濕答答的貼在胸口,一些不好的記憶突然在腦海裡閃現,周珑下意識攥緊了手杖。
這還不是最糟的……
“你幹嘛撞翻我的酒?!”
男人是個家裡有點閑錢的小開,跟周家一樣,曾經因為趕上風口富了第一代,如今因為看不清下一個風口被時代洪流裹挾着走向衰敗。
他四處舔着臉跟人應酬,那些鼻子靈敏的商客都對他不冷不熱,男人郁結了一腔忿忿,此刻盡數傾倒在面前這個戰戰兢兢的少年身上。
“你有沒有禮貌啊?把你上面管事的叫過來!”
男人顯然把穿着普通的周珑當成了下人。
偏偏管家和仆人都在前廳忙着招呼客人,沒人發現他此時尴尬的處境,又或許有人發現了但不想理。
“我,我不是……”周珑臉色蒼白的想要解釋,男人跟他體型差異巨大,說話時滿嘴都是酒氣,他害怕的往後偷偷挪了下,想要離他遠一點,“……我不是下人。”
“不是下人?那是什麼?”
周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他是周家的長子,但從小就沒人當他是少爺,連保姆都敢欺負他,在他的飯菜裡放臭了的豬肉,他是連父親都不想承認的孩子,十二歲就被送到了栖心園,沒幾個人知道他的存在很正常。
“說話啊!”
男人情緒激動,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高。
周珑害怕他會招來賓客們的注意,他不想第一天回來就讓周仕成不痛快,如果周仕成不痛快,他的下場會很慘。
他再也不想回栖心園去了。
胸前濕透的少年像隻被雨打濕羽毛的鹌鹑,他垂着腦袋,低聲連連道歉:“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周珑沒想到他的道歉并沒有平複男人的怒氣,反倒讓他認定自己是個軟柿子,可以随意欺負。
“我還有事,我先走……”
周珑慌張的轉身想離開,腳步都比平時急促了許多。
“我讓你走了嗎?!”
有陌生的溫度觸碰到周珑裸露在外的後頸,惡心的感覺順着神經爬上脊背。
“啪——”
身體比大腦更快做出反應,周玲呆呆的看着手心裡的木杖。
周珑力氣很小,打在身上根本不痛不癢,但醉酒的男人還是被激怒了,他罵罵咧咧的走上前,一把攥住周珑的領口:“你tm……”
下一秒,一股更大的力量從身後襲來,男人被人扯着頭發扔開,那拎着他的力氣兇悍到,他甚至踉跄了兩下才穩住身形。
“誰……”未出口的髒話在對上那雙略顯涼薄的眼睛時,被盡數吞回肚子裡。
滿臉漲紅的男人似乎一瞬間酒醒了,他抹了把臉,雙手無措的交叉在身前:“朗總,您不是在正廳嘛……怎麼到這兒來了?”
朗子銘身高近一米九,包裹在黑衣黑褲下的身體結實有力,睨着人的眼神叫人掌心冒汗,他低下頭,犬齒從煙盒裡咬出一支Marlboro,點燃。
他吸了一口,有白色的煙霧在唇齒間散開。
“你是?”
沒想到他會問自己名字,男人難掩緊張:“我是新睿科技的CEO。”
“我叫孫昌明。”
“哦。”
朗子銘右臂微曲,姿态閑适,冷淡的聲線聽不出喜怒。
“那你知道他是誰嗎?”
男人擡起頭。
剛從變故中恢複過來的周珑連被他看着都覺得難受,下意識往朗子銘身後躲了躲。
朗子銘目光輕飄飄的掠過,假裝沒看到。
男人想不出來,滿場的衣香鬓影中,穿着白襯衫和舊皮鞋的周珑,看上去像個誤入名利場的窮學生。
“我……我猜不出來……”
“他是周家的少爺。”
朗子銘望着男人惶恐的頭頂,聲音不高不低,卻有十足的分量。
“也就是周祈安的哥哥。”
周家居然還有一個少爺?!
他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男人臉色青紅交加,十分精彩,剛剛還氣勢洶洶要揍周珑的人,如今垂頭喪氣宛如喪家之犬,他不敢跟朗子銘對視,摩挲着手掌悻悻道:“原來是周家的大少爺……”
“是我有眼無珠了,我今天喝多了,發酒瘋說了很多胡話,希望周……不要放在心上。”
“呵。”朗子銘嗤笑一聲。
他将煙抵在唇邊,目光如有實質的劃過男人因為緊張微微抽搐的腮邊,冷漠的切分似的打量,宛如一個優雅的劊子手。
男人隻覺背上冷汗涔涔。
周珑完全沒注意到二人之間的氣氛如何,或者說從朗子銘出現以後,他腦子裡就完全沒辦法思考别的事了。
身前的人突然轉過頭,那張眉目深刻的臉就這樣闖入視線中,周珑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