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似火,炎蒸大地。
平江府官廨外如蜩螗沸羹,圍滿了喊鬧的百姓。
看着外面的陣仗,衙署内一衆官吏皆不知如何應對,一個二個滿臉苦相,又惶急不安,仿佛被架在火上翻滾炙烤一般。
為首的綠袍官吏急得來回踱步,“太守不在,這讓我等作何處置?”
站他左側的官吏握着手中小報,頭疼道:“不知各位今日可曾看過我手裡的這份新聞?”
綠袍官吏更覺棘手,長歎口氣,“錢倉曹,這新聞街上到處都是,我們就是不想看,也不得不看啊。”
“也不知是哪些膽大妄為的人在城中刊印散播,攪得民怨沸騰,現在百姓們全堵在這兒讨要說法來了,”那人跟着歎道:“田府判,你可派人查過沒有?”
望着衙署外烏泱泱的人頭,田榮腿腳打顫,他揩去額前汗珠,道:“城中大大小小書坊統共一百餘家,派出去的人到現在還沒回來。”
“查什麼書坊?此事其實也不難,”有一人自作聰明,對着衆人道:“要我說,挑幾個鬧事厲害的抓起來,各笞五十,其他人見到咱們官府的厲害,也就不敢聚在這裡了。”
“笞五十?”田榮心裡咯噔一下,腳步驟然停住,“羅戶曹,挨五十杖那可是會出人命的,莫不是還嫌今日這場面鬧得不夠大?别忘了徐憲使尚在此處,你想當着他的面草菅人命不成?”
羅戶曹瞥他一眼,“田榮,那徐鞏算個什麼東西,咱們太守那可是跟京城裡的幾位相公都有交情,徐鞏區區一路路憲,平江府幾時輪得到他做主?你是沒瞧見,這幾日他像條狗似的跟在太守後面,指不定背後怎麼谄谀奉承呢。”
田榮欲言又止,他知曉徐鞏是為了查案才逢場作戲,可這些人都與梅天梁沆瀣一氣,他無權無勢無靠山,細胳膊難擰過大腿,便也不再說話。
錢倉曹攏袖歎道:“東京正是危亡之際,前幾日汝州卻再起民亂,聚集千人圍攻官廨,汝州知通(1)及大小官吏無處躲逃,被打得隻剩一口氣,瞧今日這架勢,隻怕那些百姓也要把咱們折騰得半死才肯罷休。”
“一群廢物,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
衆人聞聲,趕忙回頭揖禮。
梅天梁面色不悅,來的路上有人認出他的檐子,掀開簾子潑進一盆糞水,那幾人潑完就跑入巷中,仆從們一個人也沒抓着,害得他回府重新沐浴穿戴。
誰知衙署這裡又被百姓堵得水洩不通,全是喊着要讨伐他的,檐子被人流擠得忽前忽後,他不得已換上仆從的衣物才敢撩簾下地,結果衙署内這群人聚在一起什麼也不做,隻會唉聲歎氣。
他隔老遠就瞧見了錢倉曹手裡的那份新聞,更為惱火,扯起嘴角冷笑一聲,“牢裡不是關着個宋鑒麼?把他推出去平息衆怒不是正好?”
田榮聽後一驚,擡眼觑了觑梅天梁。
羅戶曹一瞬了然,滿臉谄笑地湊到梅天梁跟前,“還是太守英明,這雜稅是他收的,庫銀也是他貪的,百姓們忍無可忍,所以才聚在衙署前鬧事,将他除掉也是理所當然。”
梅天梁擡眼瞥向他,“知道了還不快把宋鑒從牢裡提出來?”
羅戶曹忙不疊點頭,提步欲走時,又被梅天梁拉住,對方悄聲問道:“他們去方漣家裡做什麼?可曾問出來了?”
他身軀僵了僵,心虛道:“那老婦聽說方漣死了,就沒氣兒了,他媳婦也撞牆了。”
梅天梁袍袖一揮,怫然怒道:“沒用的東西,滾!”
羅戶曹吓得魂兒都要沒了,慌忙領上幾名衙役便往後面的監牢中趕。
錢倉曹不大想蹚這趟渾水,便拱了拱手,借口離去。
田榮見狀,也拱手一揖,随錢倉曹一道離開。
外面的叫嚷斥罵忽然激烈,梅天梁眼中露出一抹陰狠,徐鞏當日說得不錯,向宋兩家的确難對付,但他并不懼怕,被挪用的庫銀都在上面那位手裡攥着,倘若那位不想東窗事發,必然會想辦法保住自己。
他忖度良久,邁步回到衙署院後的廂房,他脫掉罩在公服外的袍衫,摘下頭頂帽巾,接過小吏手中的展腳幞頭重新戴好,吩咐下去:“命人把徐鞏喊來,就說……”
然而話音未落,門廊處便繞出一人。
“郡守不必勞煩旁人,徐某已然在這兒了。”
徐鞏腰背挺直,繃緊的面孔給人一種威嚴壓迫之感,梅天梁忽而心虛,他眯了眯眼,觀察起對方的臉色,“外頭的情況想來賢兄也曉得了。”
說到這裡,他長歎口氣,義正辭嚴道:“官家多次下诏廢除各地雜稅,這宋鑒反而變着法子苛斂長洲縣民,甚至貪用庫銀,愚弟身為他的上官,未能及時察覺,實在羞愧,而今百姓被來路不明的新聞所蒙蔽,怨氣滿腹,聚集在衙署前不肯散去,此事更要嚴加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