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不單是為駁斥黃茂仁,更是竭力勸告趙杙萬勿偏信奸人之言。
黃茂仁心下憤然,可官家此時還未表态,他也揣測不準官家的心思,思索再三,換了個切入點繼續發問:“那就依二位之見,與金人力戰到底,但所需糧草軍費又該如何籌備?”
汪俊賢道:“黃相公這不是明知故問?糧草軍費向來都是由戶部調配,而這可供調配的财賦,皆從諸路上供而來。”
“正因如此,我才發愁,”黃茂仁歎了口氣,“金人亂華,城池盡毀,田多荒蕪,民物凋敝,稅賦從何征起?那平江府也算是魚米豐足的富庶之地,隻因催征稅賦,便引得百姓不滿,聚衆暴亂。”
他二人一唱一和,說得頭頭是道,宋紀冷笑再三,走到黃茂仁身旁笑道:“黃相公年老體衰,不如就此緻仕,何苦學那蔡賊虛居高位,妄議政事。”
黃茂仁隻覺七竅生煙,也顧不得規矩體面,厲聲喝道:“宋侍郎,你……你這話何意?”
“敢問黃相公是否雙耳有疾?”
宋紀從容依舊,隻是話中帶刺,在平江府時徐鞏曾說他收到一封汪俊賢的信,讓他行事謹慎,毋要自作主張,表面是督促他辦案,實則是敲打,選擇在這個關頭敲打,說明此案與他脫不開關系,而此人又與黃茂仁臭味相投,也就是說,平江府貪墨案其實是這兩個老狐狸為了斂聚私财,劉允與梅天梁不過是他們斂财的工具,可惜這兩人現在都死了,事情便落了個死無對證。
思及此處,他挑起眉峰,又道:“官家方才說得清清楚楚,平江府一案乃官吏貪墨、橫征暴斂所緻,若非有人貪得無厭,借朝廷征稅之名聚斂私财,何至于此?”
黃茂仁微眯眼眸,他沒想到宋紀敢在朝會上與他公然叫闆,還将貪墨之罪暗指向他,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他便有理由令禦史彈劾宋紀,屆時在官家面前适當添幾把火,即便官家再念舊情,他也能将宋氏父子挨個驅逐外放。
“劉梅二人貪墨府庫财賦,這點不置可否,但軍費所需巨大,諸路财賦運送不及,戰事又當如何繼續?宋侍郎不滿議和也好,對我心存怨憤也罷,無論如何,也不該把個人恩怨淩駕于政事之上,免得惹人笑話。”
宋文通眉頭跳動,在抗金一事上他與黃汪二人素有分歧,這二人拜相以後明裡暗裡沒少給他下絆子,但他們抓不到自己的把柄,轉而誣陷宋紀,這讓他忍無可忍,“難為黃相公還知财賦運送不及,為何你們勸官家移都南下時就沒考慮到這個問題?各路财賦皆是按期征調運送,官家行蹤不定,諸州官吏怎知要将财賦運往何處?”
汪俊賢道:“南下也是為了官家的安危,為了大局着想,若當初留在南京(4),宋尚書,隻怕你我現在已經露骨荒野了。”
宋紀睨他一眼,繼續嗆聲怪氣:“天下之大,除了南京,就隻有南下一條路了?現在逃到揚州還不夠,汪相公與黃相公還要撺掇官家渡江到杭州?以後是不是還要渡海去儋州?去流求?”
但這樣說無疑會觸怒官家,對今後抗金更為不利,他便将話鋒一轉,“說到底,不過是你們兩個懦夫貪生怕死,想盡辦法遣散勤王軍,争着搶着向金人稱臣,陷官家于危難之中,官家繼位是為中興大宋,不是像你們一樣,向他人俯首稱臣的!”
汪俊賢氣得險些背過去,摸着胸口不停舒氣,官家是君,豈有向他人稱臣之理,若他出言反駁,便是殺天家威儀,不将官家放在眼裡。
趙杙蹙起雙眉,扣在禦座上的手又緊了幾分,宋紀這些話令他大為不悅,他真想立刻罷掉他的官職,可有一句話他說得沒錯,要自己向金稱臣,絕無半分可能!
但金軍鐵騎勢如破竹,他拿什麼抵擋,幾乎是一瞬間,他心底的氣又全數洩了出去。
半晌,趙杙面無表情地丢下兩句話便起身離去,“是否議和擇日再議,移都杭州之事黃卿與汪卿日後便不必再提了。”
皇帝面色低沉,底下衆臣也不好再說什麼,也持着笏闆各自散去。
宋紀看着前面低頭耳語的黃汪二人,心中不由冷笑,“議和議和,就是因為這些人,我大宋才屢遭外族蹂踐。”
秦居敬道:“官家方才那番話,看來已經打消了南下杭州的念頭。”
宋文通歎了口氣,“不去杭州又能如何?官家舉棋不定,其實心裡還是偏向議和,但眼下戰事激烈,籌集糧饷才是最為緊要的事。”
秦居敬道:“宋叔父所說不錯,隻有籌夠錢糧,我們才更有底氣勸官家北伐。”
但如何籌備仍是一大難題,因為黃茂仁話中所說,正是他們面臨的最大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