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人戴上荷花冠,發間斜插兩支珍珠花頭钗,容顔越顯清麗,隻是兩彎淡眉輕蹙,讓人看了不禁生出幾分哀愁。
霜序看着銅鏡暗歎口氣,自從秦家二郎君故去,娘子再沒穿過顔色鮮亮的衣裙,簪花頭冠也多為素色,她拿起妝奁裡的花簪插在宋識花冠底部,壓低聲音道:“娘子,确實是官家将娘子送回來的。”
宋識指尖一頓,轉頭看着她。
霜序瞥了章氏一眼,低聲将昨日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昨日娘子被扣在官廨,許内知見情況不對,便回府禀告主翁,但主翁被黃相公喊去議事,通傳許久也未見回信,許内知隻能去戶部找二郎君,可二郎君到了官廨,蔣知州聲稱皇命難違,說什麼也不肯放人,還幾次三番出言挑釁,二郎君一怒之下便去行在面見官家,不過那時候主翁已向官家說清原委,官家看到呈上去的供詞,很是惱怒,決定親自問詢蔣知州,但牢中不知何故起了火……”
她猶豫片刻,湊在宋識耳旁說道:“聽人說有人在監牢内外撒了火油,想要燒死官家。”
宋識心底一驚,蹙眉問道:“燒死官家?”
霜序點了點頭,“據說那木栅上也被刷了火油,不是官廨裡面的人,都做不了這些。”
章氏站起身,皺眉看着霜序,“此事尚未調查清楚,毋要胡亂揣測。”
霜序聞言,當即埋低腦袋不停點頭。
宋識卻覺得疑惑,蔣伍德仗着有汪俊賢撐腰,言行舉止是狂妄了些,但這兩人沒有膽子謀害趙杙,他們能位居高位,也是倚靠趙杙,怎麼可能冒這樣大的險自斷官途?
章氏道:“官家亂中登基,朝中一直有人對官家心存不滿,你們當心被人煽動利用,當了槍使。”
宋識不置可否,微微點了點頭,起身讓霜序幫自己更衣,她不覺得這場火是沖着趙杙放的。
按霜序所說,趙杙來監牢是臨時起意,但那些火油都是提前準備好的,倘若那把火當真是要燒死趙杙,那些人直接封死牢門把他們全燒死在裡面豈不是更加省事?何必還要多此一舉将她打暈,總不能是因為她讓趙杙罷掉汪俊賢的宰執之位?
不過事關重大,趙杙自會派人專門審查,她也沒必要操心這些,想到這裡,宋識拿起玉佩系在腰間,昨日玉佩又泛起白光,似是在回應她的請求,她心念微動,望着玉佩沉默許久,回身走到榻前拿起放在絹枕裡側的木匣,從裡面取出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
這兩塊玉佩是秦夷簡從前在延真觀求姻緣得來的,他将其中一塊送給自己,另一塊則始終戴在他的身上,從汴京迎回他的棺椁後,郭氏見她整日傷心欲絕,就将秦夷簡身上那塊留給她當個念想。
那塊玉佩已有微微裂痕,原本白淨無暇的荷花花瓣,現在滲着點點暗紅,聽扶棺的小吏說,兵士們發現秦夷簡的時候,手裡一直握着那塊玉佩,就連醫官為他診治時也不肯松手。
宋識垂下眸光,指尖輕輕拂過那些裂痕,卻覺得有什麼東西好像挑開了自己心底的傷口,泛起陣陣刺痛。
章氏拍了拍她的肩,道:“昨日那事也怪我,沒有再去書鋪核實,反倒讓人趁虛而入改了字版,幸好官家明事理,不再予以追究。”
“那些話本就沒錯。”
宋識倔強地擡起頭,隻是擡眼的一瞬間,她好像看到玉佩上亮起一道微弱的白芒。
低頭再看,玉佩卻毫無異樣。
她愣了愣神,轉身對着母親說道:“母親且放寬心,就算官家鐵了心要追究,太後娘娘也不會坐視不理。”
章氏歎道:“太後娘娘是照拂咱們,可就是連累了孫掌事與那些小厮,蔣伍德給他們用了重刑,怕是半月以内都不能下榻走動了。”
“那書鋪這段時日豈不是無人打理了?”宋識将那塊玉佩系在腰間的另一側,沉吟道:“娘,書鋪關門半月太過可惜,我待會兒去書鋪将昨日的爛攤子收拾幹淨,再重新物色管事小厮。”
章氏剛要說把這些瑣碎小事交由許内知處理,又想起女兒固執地以為自己能看到魂魄,怕她長久悶在屋裡精神頭更差,便道:“昔日你外翁被貶淮揚,為保子孫後路無憂,沿途置辦了一些田産,如今新稅法頒布,各路州縣都在忙着丈量土地,今日我去城外清點測查咱們在揚州的田産畝數,田裡風大,又有泥濘,不能帶你一起,正好你要去書鋪,但管事小厮不着急換,買鋪子前許内知已将孫掌事打聽清楚,此人除了貪财,也無其他短處,昨日雖是作了僞證,可也足足挨了一個多時辰的刑罰才肯屈服,說到底,還是奸人操縱,把他們牽連其中。”
宋識道:“娘,你就是太過仁善,出了這樣的事,他們如何能繼續留在書鋪?”
章氏移目看向窗外,“沒有他們,也會有别的禍事送上門。”
窗前暗影斑駁,宋識眼眸微動,朝中和戰之争越發激烈,除去此事,汪俊賢他們還會使出旁的手段,孫掌事這些人隻是無辜百姓,她的确不應該遷怒于他們。
秋陽暖照,黃葉如錦。
一下馬車,宋識就瞧見孫掌事胳膊間夾着把笤帚,另一隻手扶着櫃台,别扭地彎着腰将被風吹進進鋪子裡的落葉清掃出去,由于身上有傷,他的動作顯得很是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