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彧來時,是換了三匹馬,千裡奔襲才到了廉州;離開時,又換了三匹馬,日夜不停地趕赴京中。
聖上已經頒布聖旨,贊揚趙彧功績,從宮門外道城門外,一路鋪設了流水宴席,邀百姓同樂。
趙彧有這樣的榮幸,卻并不高興。他雖有功,卻也配不上這樣的功績,聖上此舉,豈不是将他架在火上烤?二哥平藩得勝歸來時,都沒有這樣的面子……
趙彧心裡這樣想着,面上卻沒有顯露出來。
街道兩旁的百姓們看不到朝廷的風氣雲湧,隻看的到眼前鏟除奸細,為六十戶百姓複仇的英雄皇子。此時趙彧笑容洋溢,紅光滿面,就更帶動起百姓的熱情。
欽差日夜兼程地趕回京中,一般都特許在家休整過後再來面聖,怕儀容不整,身上有汗馊味,熏到聖上就不妥了。
趙彧卻沒這個待遇,陛下不僅沒許他先回府,還特意命他立即進宮面聖。幸好他雖風塵仆仆,儀容也還算是整潔,應當不會污了陛下的眼。
禦前伺候的秉筆大太監李懷忠,早在天剛蒙蒙亮時,便等在驿道旁邊,終于等六殿下看到他們這一衆了,才含着笑意上前來向他請安,吩咐着内侍将禦賜拿到眼前來。
“陛下惦記您一路辛苦,三日不息,特地賜下春風醉一杯,請殿下醒醒神。”
醒哪門子的神?趙彧沒緩過神來,這春風醉是烈酒,向來是用在宴飲中,稍喝多些,就會醉倒,直一覺睡到天亮。
“陛下厚愛,臣感激不盡;隻是一會兒還要進宮面聖,這時候喝下這麼一杯,怕會殿前失了儀态,恕不敢當。”
李公公沒說話,繼續端着托盤,依舊笑眯眯的。
趙彧便知道,這杯烈酒是不得不喝,遂也不拖延,掐住杯底一飲而盡。
李公公這才有了反應,攏着袖子,微笑道:“雜家随後步行進城,還請殿下騎馬,先行一步。”
趙彧勉強回了個笑容,就翻身上馬,向城内進發。
從城外到宮門口這一段,那春風醉的酒勁倒還沒揮發出來。隻是越向大正殿走,越感到胃裡一片火辣。這酒後勁極大,一會兒面聖的時候怕是真要丢醜了……
·趙彧走入殿中,撩起袍角跪了好一會兒,也沒聽到有什麼動靜。他強行睜開粘連在一起的眼皮,擡頭向上看去。
“你這一路,倒是辛苦。無論查案還是搜捕,都是親身上陣。”皇帝終于發話了,隻是面色沉沉,聲音也聽不出喜怒來。
趙彧又重新将頭低下去,“為國盡忠,為父皇盡孝,稱不上辛苦。”
“好一個為國盡忠!不知道你這為國盡忠的欽差,還記不記得幼時進上書房,學到的第一句聖人言是什麼!”
趙彧喉結微動,眼珠轉動了幾圈,他這時候才明白,城門口那杯春風醉是什麼意思。
“兒臣記得,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那你書讀得倒還好,怎麼到了做的時候,就盡忘了不成?”
皇上氣沖沖走到趙彧面前,一把揪起他的領口,将他向上一提,又狠狠向後一推。
趙彧翻倒在地,卻沒發出一絲痛呼,又起身,重新跪好。
“北疆小王子膽敢深入大梁,竊取生鐵配方。我身為大梁皇子,難道連個鄭氏都要畏懼嗎。”趙彧被酒勁激着,語氣稍稍頂撞了些。
皇帝冷笑,“你是不畏懼了,朕卻驚恐莫名。那北疆皇帝有多少能用的皇子?阿史那淩不過是為了争位立功罷了!咱們大梁又有幾位能用的皇子?你哪裡是不拿自己性命當回事,分明是不拿江山社稷當回事!”
盛怒過後,又是傷感。
“朕身體已然不太好了,未來能有幾年還難說。”
“父皇!”趙彧立即擡頭,皺着眉,有些無措地看着他。
皇帝知道小兒子孝順,必然不願意聽他這麼說,隻是出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把話聽完。
“朕也不瞞你,你天資聰穎,又仁愛寬和,朕最屬意你,隻是你這樣肆意妄為,叫朕如何安心呢?”
“鎮鳴和世子勸你,你卻一意孤行,非要親自進鄭氏查探,所幸沒受傷;程将軍勸你,你卻執意要跟随抄家,手心也被刺傷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