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龍床上帳幔已撩起,慶和帝僅着中衣,坐在床沿邊上等着兒子。
趙彧提步上前,扶着皇帝起身,身邊成排的太監站着,手中各自拿着個托盤,這些都是帝王袍服的一部分,極其複雜,收拾齊整至少也要一炷香,且要幾個人協作才行。
趙彧把梳頭、系冠冕的活兒攬下來,一點點把頭發梳攏,卻發現剛到知天命年紀的父皇,頭發已經白了大半,隻好勉強把白發藏在裡面。
趙彧心裡沉重,對臣民來說,父皇未必是個好皇帝,但對他卻無疑是個好父親。
慶和帝注意到了兒子的低落,拍拍兒子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再給你撐幾年還是沒有問題的,所以不要再作踐自己身體,你身上擔着大梁的重任。”
趙彧心裡不是滋味,嘴上卻不說,隻是沉默着替父皇系上系帶,而後就退下來。
“今日朝堂必是血雨腥風,你回府去吧,先歇上一天,明日再來和他們鬥仗。”
趙彧應喏,出宮回府了。
皇子府,這門頭牌匾是先帝爺賜給當年還是八皇子的鎮北王的,幾年前又被慶和帝賜給六皇子趙彧。此刻,皇子府的大管家懷甯帶着府中奴仆守候在門前,雖說心中期盼,但懷甯一向治人有方,各個規矩齊整地等待着。
本來信中說是昨日能到的,侍奉的奴仆都準備好了宴席和熱水,又将府中上下打掃了一遍,可卻等不到殿下回來。又有宮中傳信來,說明日再回,于是六皇子府上下,一大早就站在門口等候着。
“殿下!殿下回來了!”懷甯心中高興得很,湊到殿下旁邊,親自為殿下牽馬,見殿下雖風塵仆仆,但極有精神的樣子,有些放下心來。
“懷甯,我得洗個澡了,宴席倒不必,陪着陛下吃過不少。”
趙彧見到這一衆也極為喜悅,尤其是懷甯,這位宮裡來的老太監看着他長大,也算是他敬重的長輩。
“殿下瘦了,”懷甯繞着下了馬的趙彧,轉了好幾圈。
趙彧把懷甯手中的馬繩遞給侍衛,親扶着懷甯走進院裡。
“是瘦了些,但若不能為朝廷盡責,我這一身皮肉就盡是白長了。”
“我走後,府中如何?”趙彧及時轉移了話題,防着跟懷甯再糾纏下去。
懷甯也果然放棄了追問,他人老了,管不動殿下了,隻盼着殿下能舒心。
“一切都好。”
洗過了熱水澡,趙彧一身清爽,提着筆寫起折子來。奏折上陳冶鐵營一案的前後經過,而後又附上了此次有功者的名單,從廉州那些幫忙查名單審案的大人們,到涼州官署,再到世子和程将軍,一切功過都如實禀報,沒有摻雜進半點個人喜好私欲。
寫到最後,他終究是沒忍住,提筆寫上了:“涼州司馬姜晏,為人勤勉,查探有功,奉鄭氏密室進出法。”
這是否不妥?趙彧心裡沒個答案,他做人做事,隻求個無愧于心,然而現在卻要為自己的私心撒謊,雖然是把姜晏女兒的功勞安到姜晏身上,并沒竊取旁人的,但心中還是不舒服。
罷了,就這一次,憑什麼他就不能放縱一次呢?這是他至今為止最想要的了。
……
今日朝中,也果然如慶和帝預想的那樣,劍拔弩張。
“鄭氏建國之初時戰功赫赫,是功臣之家,且多年來不參與朝事,如今陛下未與群臣商議,就直接下密旨令鎮北王抄家,實在有傷人和!”
王禦史憤憤,不明白近年來已越發賢明的君主,怎麼又有些當年荒唐的樣子。
不止王禦史不解,世家出身的臣子都對此事頗有疑慮,又有一人站出來,道:“陛下和六皇子兩人便可以給百年世家定罪,況且證據不過是書信衣物一類,實在難以服衆。”
“不是朕要寒了功臣和世家的心,實在是鄭氏膽大妄為。冶鐵營一案,事涉國本,容不得與衆位卿家細緻讨論了。審過鄭氏,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若鄭氏無辜,才有你們的叫屈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