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麼我就住這麼個小地方……”
令柔和升雲同時開口,聽清了對方說的是個什麼,雙雙停住。
過了半晌,升雲才接着說:“後院規制都是這般,您方才過來時那院子其實是殿下起居的地方,有專門練武的沙場和藏書樓,所以格外寬敞。”
院子裡頭很有些趙彧的風格,令柔這下相信是他親手布置的了,簡直繁複庸俗到極點。她索性不看那些,大步走到屋裡去找紫雲,翻開衣箱子,裡頭果然已經擺好了十幾件應季的衣裳。
令柔興緻頗高,指向其中一件大紅色錦袍,“就這件,還要配雙紅鞋,畫濃妝,簪紅牡丹。”
趙彧看着很寵她的樣子,連給正妃敬茶都愛管不管,她先趁着這時候小打小鬧一番,稍微試探一下趙彧有多能忍,還有林慧漪對她态度如何。
紫雲猶豫,雖說正妃是她家小姐的親表姐,但頭天給正室敬茶,穿這樣的顔色是否太張揚了些,身後的升雲倒是利索地給她找衣服配鞋子。
“升雲,我這樣行事有不妥嗎?”
“并無,殿下吩咐,您在府中不必拘束,府裡沒什麼規矩。”
哦?果真嗎?讓她試一試。
姜令柔是個明眸皓齒雪膚花貌柳腰玉臂都集齊了的大美人,這樣一番妝點當然豔光四射,十分晃眼。
她帶着身後一幫侍女,雄赳赳走向正妃的院子,不太客氣地大聲宣稱自己要向正妃請安。
林慧漪此時正在書房中手抄佛經,從前在家中她都是習慣早起練字,無一日懈怠。成婚後也如此,隻是不再随心所欲無拘束地練,而是專抄佛經當練字,累積着準備送到宮裡盡盡孝心,嫁來十二日,已抄了二十本有餘。
“令柔來了?”執筆的手一頓。
拭墨答道:“正是側妃,天底下哪有給正室請安還如此張揚的道理,還這樣晚到。”
林慧漪瞧她一眼,沒說話,也沒叫人來給自己換衣服梳妝,直接穿着這一身抄書用的黑褐色短打去見表妹。
令柔坐在下首,百無聊賴地等着,擡頭一下同林慧漪對視,都為對方的穿着打扮驚訝了好一會兒。
還是正妃氣度更大些,很快調整好表情,溫和道:“令柔,你不必拘禮,在我這裡可以自在些。”
令柔勾起嘴角,今天的妝容确實盡心盡力妖豔了,通紅的唇線差點勾到酒窩上。
她怎麼看趙彧和林慧漪,怎麼都覺得這兩個是天生的一對,一樣的面甜心苦,不知怎地就一定要把她勾帶到他們這對神仙眷侶之間。
“姐姐這樣說,那妹妹可就不客氣了。”
“姐姐喝茶。”
這茶是令柔站着倒出來的,擡着臉揚着眉,眼神還直勾勾盯着她。
這樣的姿态,看得侍女們都皺眉,林慧漪卻還不動聲色,淡然輕抿一口。
“這對羊脂玉镯,是我從家中帶來的嫁妝,玉質不錯,成色也好,贈你戴着。”
令柔接下,卻沒戴上,而是擡起雙手展示那對趙彧送的更珍貴些的紅玉镯子。
“殿下已賜下一對,顔色也更适宜我些,姐姐送的這對我就先收着。”
林慧漪低頭細細觀賞了一小會兒,誇贊道:“你膚色白,戴什麼都适宜的。”
這都不生氣?令柔是專門來氣她的,沒想到反倒是自己憋屈。
接下來令柔一句刺過一句,都被林慧漪不動聲色全擋下來。
沒意思,這樣程度根本氣不到她,再過分些又怕惹麻煩被收拾。令柔氣餒,她還是回去氣趙彧吧,起碼趙彧還算是個會喘氣兒的活人。
送走了令柔,林慧漪又靜靜抄完剩下的佛經,才回自己房裡找來拭墨說話。
“你今日有不滿?”
“奴婢不敢,”拭墨立刻跪下去,複又擡頭說:“側妃是否太過分,從前她是愛穿淺淡色顔色的人,今日卻偏偏穿了大紅,言辭間還如此不敬。”
“她不配穿紅嗎?她身邊的侍女尚且人手一條石榴裙,就連外頭的歌女舞女,什麼顔色也是想穿就穿了,難道上了玉牒的側妃卻穿不得?”
拭墨将頭垂得更低,“在河東時,各家大戶都不許妾室穿紅,這是正色,側室不宜穿。”
“你也知道那是小鄉富戶的規矩?竟敢用來規訓天家媳婦?這次算是你第一次犯,若再有下次,你就挑個合适的嫁出去吧。”
林家出京時,被沒收了不少家産,又遣散了大批奴仆侍從,隻留了他們一家人去河東。剛去的幾年裡,沒有人敢頂着皇帝的怒火硬上,也就無人接濟林家,那時林慧漪還未出生,隻聽說那時艱苦,高門出身的母親都要親手操持家務。
後來境況好些了,才采買些奴仆,拭墨正是其中之一,陪伴她一同長大。平日裡瞧着忠心,行為規矩也周全,但偏偏在京城,那點最要緊的心思落了下乘。若是京城任何一高門的家生子,無論心裡頭想得是什麼,口中都不可能說出這番荒唐的“以顔色論正側”來。
然而林家失去的,又何止是這些家産和家生子?近百年長盛不衰的傳承與權力,斷了十幾年,就像燒了整山的野火,被滅得隻剩零星。她身為林家後輩,必定令祖輩的榮光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