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便悄無聲息下起來的小雨,綿延到正午時都不停,甚至隐隐有了漸大漸猛的趨勢。
令柔難得起了興,讓人從庫房裡落了灰的琴中挑出一把,也不用放在什麼琴桌上,直接攬在自己膝上、伴着琴音信手彈奏一曲。
她這邊琴音剛落,就聽升雲試探着問道:“瞧着這陣勢,夜裡怕是會有驚雷。娘娘若是懼怕這個,不如趁着雨還沒太大到大正殿去随陛下一同躲雨。”
令柔無奈止住她,輕歎一聲,暗道實在是喜歡不起來這個新升雲。宮裡出來的,不說博學多才,可怎麼也該見多識廣,隻要稍微用點心,就不難發現她奏的是《靜觀吟》,她都求“靜觀”了,那自然是心無所累,隻求靜中雅趣,怎麼會到趙彧那裡給自己找麻煩?
她又低歎一聲,這連續兩聲低歎,卻沒什麼訓斥的言語,讓升雲禁不住有點着慌,立刻跪下來請罪:“奴婢失言,請您責罰。”
好沒意思,令柔将目光收回,一隻手支到下颌上撐着,懶懶問:“大正殿不讓女眷留宿的規矩你應當知道?”
得了她肯定答複,令柔将臉一甩,不解問:“知道你還勸我過去?還是大雨天巴巴地湊過去!”她要是真去了,再半路遇上幾個外臣,那真是丢臉丢盡了。
升雲沒答話,直到某一刻起她就将頭低下,不敢吱聲也不敢回話,就那麼杵着,令柔也多少看出了點門道,向身後看去,果然是趙彧,默不作聲地,也不知道在這地方待了多久看了多少。
趙彧也知道自己被發現了蹤迹,沒有一絲偷窺被抓的羞愧,坦然坐到了書房上首。這位子是令柔專門根據着自己腰腹形狀制定的,又專門鋪設了軟墊,趙彧在那處當然很是坐不下,可他就偏不下來,還安然坐着。
升雲終于得了許可,急急退下去,将門關上的當口還隐隐聽見裡頭傳來的笑語:“你還問旁人知不知道規矩?你自己就是最不守規矩的那個。”
令柔當然也聽了這話,暗怪他耳朵太靈、又好偷聽,可她又頂着從前的約定,發作不得,隻好小步快跑到他身側,嗔怪他:“難道妾守禮也是錯了嗎?”
見她跑過來,趙彧似是才意識到這椅子同自己不匹配,是專為這姑娘造的,于是也慢悠悠起身,将她抱起來丢到椅子上,自己盤腿坐她膝下。他身量雖長,可也隻長在腿上,這樣坐下來後比令柔低了兩個頭那樣多。
令柔下意識就覺出不妥,連忙要起身與他同坐,又被他伸出一隻手輕松抵回去。“朕都不嫌棄你沒規矩,你做規矩給誰看?”
說完他又似乎是發覺了自己這話說得太生硬,找補道:“這處無旁人,你自在些,無需拘束。”
令柔笑得勉強,小心問他:“你可知曉‘分桃’的典故?”
趙彧不高興了,冷眼橫眉道:“你是說朕會秋後算賬?”
“妾不敢,妾蒙您愛重,不敢擅自揣測。隻是彌子瑕當年也是國君寵愛的臣子,情濃時駕國君馬車救母被稱是孝順、嘗到鮮美桃子分靈公一半時被贊是心系國君,可容色漸衰了,私駕馬車就成了‘大逆不道’,分桃就是‘吃剩下來的才給人’。”
趙彧聽得堵心,不想聽什麼“容色漸衰”、“恩寵不在”這樣意有所指的渾話,直接出言打斷她:“你怕這個也沒法子,未來的事情誰能預知?隻做好當下也就是了!”
他都這樣說了,那也确實沒什麼好反抗的餘地,于是令柔真在其上安坐了好一會兒。
這感受還真新鮮、奇妙,由古至今,誰能誰敢居于皇帝之上?她現在不僅坐在皇帝上首,還離他頗近,稍一低頭甚至連他束發的玉冠都看得清晰。
皇帝還在氣頭上不說話,令柔當然也不敢擅自出聲,于是就細細去看那玉冠,将上頭有幾條雕龍、每條有幾隻爪子都數得清楚。
“朕真不知該說你什麼才好”,趙彧無奈,終于不再同她抗着,“你總是表現得畏懼,可實際上膽子不小。”
她趕忙收回視線,知道皇帝是在暗指她走神偷窺,連忙做出低頭不語的無辜相,竭力将自己隐藏起來不讓他瞧見。
再躲再藏,也至多是将臉面上的五官藏起來,兩枚玉白細緻的耳朵卻藏不住,她自己卻不知,任由它們孤零零地暴露在那人眼下。
趙彧忽然伸手去捉其中一隻,将她吓得驚叫,不得不擡頭看他,卻發現他眼裡藏了些熟悉的洶湧暗火。她暗覺不妙,不知是自己又做了什麼不妥當的事情引來他欲念,怯怯問:“您這是怎麼了?”
“朕帶你回卧房去?”
令柔一驚,努力推辭:“這青天白日的,怎麼好……”
“你想到哪裡去了?這一場雨會越下越大,朕是擔心你再晚些出去了被澆濕生病。”趙彧看着她一副惴惴不安的兔子模樣,禁不住笑出聲,被她掃一眼更是笑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