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翻牆留下的?打掃留下的?我也不清楚。”步生蓮看着一桌的菜肴流口水。
“為什麼要逃跑?”
“飯菜太難吃。”步生蓮終于回過頭,把手往濯清塵那邊杵,催促他,“哥哥,不疼,你快點擦。”
濯清塵平生第一次被人支使,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住了。
步生蓮收回手,終于向看中的雞腿下了毒手。
濯清塵默不作聲打量這個小孩,他說餓得難受,吃相卻并不讨人厭煩。回想這個小孩的動作做派,說是灑掃班的宮人是沒人信的,倒像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小少爺。
步生蓮如願以償吃到了一頓來之不易合他心意的晚膳。
“我家飯菜好吃嗎?”濯清塵遞給他帕子擦手,支着腦袋問他。
步生蓮果真好好回味了一番,點頭,“還成吧。”又怕傷到他自尊心似的彌補道:“是我這幾個月吃過最好的。哥哥,我還想吃炙羊肉。”
得,還是個挑剔的少爺。
濯清塵看了一眼窗外,打趣他,“小少爺,天色漸晚,你該……”回頭對上那雙剔透的眼睛,“回去”兩個字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他聲音漸低,變得輕柔許多,但他似乎并不習慣這樣說話,扭着頭有些别扭地說,“今日先在我府上歇下吧,明日我找人來接你。”
顧念着卧房裡有一個小孩,濯清塵屈尊降貴在沒暖龍的書房聽了這一天府上的大小事宜。等回去時沾了一身冷氣,推開卧房門時被玉團子一把抱住了。
小孩暖烘烘的一團,撲過來時被濯清塵下意識抱住了。暖流似的沖擊像從冰天雪地裡回來,一頭紮進溫泉。一冷一熱讓他一邊清醒,一邊沉淪。
濯清塵看着他沾上泥土的鞋子,“跑哪兒玩去了?”
濯清塵沒得到回答,肉團子甩掉鞋子,揪着他的衣服往他身上爬,“咯咯咯”地笑。
一陣花香傳來。
“我讓人給你收拾了房間,你……”
“阿嚏。”
濯清塵手一松,那一團就流到地上。小孩頗有些委屈,不知道為什麼被突然抛下了,眨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濯清塵别過眼去,提起步生蓮把他塞到被窩裡。
步生蓮從懷裡取出花來送給他,燭火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帶着溫度似的,烘得人暖洋洋的。
濯清塵呼吸一輕,有些局促地捧着花。他冷臉慣了,面上不顯,手裡卻愈發小心翼翼地捏着花枝,生怕磕碰到上面嬌嫩無比的花朵。小少爺玩鬧夠了,困意上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濯清塵順手給他掖好被子,“睡吧。”
他的目光回到手裡的花上,花枝被這孩子粗暴的動作折落幾片葉子。濯清塵把它插到書案上空着的瓷瓶裡……不知道還能活幾天。
濯清塵睡不着,倚着門框看屏風後熟睡的孩子模糊的輪廓。
揚州口音,六七歲左右,剛進京,被十一弄到了他府上。
一個身影落在他面前,朝他行禮。
“殿下。”
小孩睡熟後不太老實,把被子踢成了一團。濯清塵沒管,回頭責問:“有人在卧房你不可能不知道,還帶着他去摘花?”
“屬下失職。”
“這次我算十一頭上。”濯清塵一頓,“明日讓十一來一趟。”
“是。”
影子應了之後就離開了。
院子裡沒了人,濯清塵走出去站在連廊上,靜靜地看着外面的夜色,和黑夜幾乎融為一體。
明月西移,他還是毫無睡意。
房間裡傳來一陣窸窣聲,濯清塵回過頭,接住迷迷瞪瞪走過來的孩子。步生蓮眼睛睜着,卻無神。
濯清塵不擅長處理這種情況,更不知道怎麼哄這麼大的孩子睡覺。想了下,他把手放在小孩胸口捋着,夜色下,他的聲音比之前輕柔許多,“做噩夢了?”
像白玉,溫潤平和,于是那孩子不害怕了。
“嗯。”
“夢到什麼了?”
“空地、大雪、沒有人。”
濯清塵看着那雙逐漸清明的眼睛。倒也不是什麼吓人的場景,怎麼還給吓醒了?
是因為身處陌生的地方嗎?
晚上冷,濯清塵看了一眼他赤裸的雙腳。
近來天氣回溫,他已經叫人把地毯撤下了。
濯清塵把他抱起來,一邊拍着他的後背一邊往床邊走。那熱騰騰的一團回抱住了他,腦袋靠在他頸邊。濯清塵低頭看了眼懷裡的小人兒,沒再避開。
濯清塵把他重新放回床上,掖好被子,轉身要走的時候,被人抓住了衣角。
“冷……”步生蓮拽住他的衣袖。
濯清塵把旁邊閑置的一床錦被也蓋在他身上。步生蓮還是不松手。
“哥哥,你不睡嗎?”
“我……”他理由還沒編出來,就看步生蓮挪動身體到床裡側去了,拽着他的那隻手拉了拉,眼巴巴地瞅着他。
這不合規矩。甚至有些逾禮。更何況他并不喜歡與人親近。可仍然存留在懷抱裡的溫度像有什麼魔力,讓他忍不住卸下積攢了一身的冷漠。
夜晚很冷,那溫暖快要被冷氣侵蝕殆盡了。
濯清塵上了床,任身旁小小的一團挂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