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清塵靜靜看着他,嘴裡勾起一抹笑,總算好好吃一次飯了。
等這頓飯吃完,湯藥還剩一大半。然而還沒等步生蓮找到法子把這碗藥避開,房間的門被叩響了。看到來人,步生蓮高興了,“十一!你來晚了,我和太子哥哥都快吃完了!”
十一朝濯清塵行了禮,回頭看着步生蓮笑了,他走過去摸了摸步生蓮的腦袋,“瘦了呀。”
步生蓮歪着腦袋去看十一身後跟着的人。
濯清塵捏了捏他的後頸,“這位是暗衛閣的陳大人,十一的好友。陳大人陪你玩,我和十一去談點事情。”
“好嘛。”
十一:“阿蓮沒事吧?”
“這幾日好多了……這次怪我考慮不周。”
“殿下,你這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的毛病得改改了。再往前說,你是不是還要把阿蓮父母遇害的事也攬到自己頭上。”
“這不一樣。”濯清塵頓了頓,沉聲道:“皇帝讓阿蓮去收回步家财産,是大皇子的主意。”
十一冷下臉,“大皇子還在打步家财産的主意?”
濯清塵透過镂空的隔斷看步生蓮,那小混賬看他不在,就把湯藥偷偷倒在了魚湯裡,眼看魚湯顔色都變了,又慌忙往魚湯裡加水。“你說,若我把他送回揚州……”
“殿下?”
“步氏夫婦遇難,步生蓮悲痛欲絕,不幸夭折。阿蓮隻要離開京城就安全了,以後換個名字,天高任鳥飛。”
外面陳大夫看着步生蓮吃了會兒東西,開始朝他問起問題來。“聽說小少爺來京城不久,喜歡京城嗎?”
步生蓮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喜歡京城嗎?京城繁華,但他們一家一年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外面各地遊玩,冷了往南走,熱了往北走,比候鳥還要勤快。他見過的繁華之地實在不少,京城沒什麼特别的。
濯清塵在裡面靜靜看着他,見步生蓮沉默,濯清塵垂下眉眼,看不清神色。
“小少爺喜歡揚州嗎?”
“喜歡啊。”步生蓮晃着兩條腿,揚州有爹娘,有總給他帶新奇玩意的步家總管,有樂聲一絕的煙雨閣,他可太喜歡揚州了。
十一沒說話。
皇帝顯然沒想讓他的任何一個兒子好過。大皇子在這一局中沒了一個掌管戶部的國舅爺,戶部空了出來,皇帝就要濯清塵用步生蓮來換戶部的掌控權。而在皇帝知道了步氏曾向二皇子軍隊捐款,立時縮減了下半年朝廷向南疆軍隊的撥款。
此局下來,百姓生活沒有一點改善,南疆危局暫解,卻被皇帝親手埋下了新的隐患,戶部掌管權懸而未決。三個皇子誰赢了呢?
通通一敗塗地。
十一重新看向濯清塵,“殿下,戰場上最忌意氣用事。”
步生蓮無論真死還是假死,隻要步生蓮沒做到聖旨上的事,皇帝就不會把戶部交給濯清塵,這是皇帝的試探。
可是誰能保證步生蓮這一路的安全呢?
且不要說聞風而動的各路土匪強盜,大皇子虎視眈眈,二皇子沒了朝廷撥款會不會也打上步氏财産的主意?皇帝将三個皇子和朝廷大臣棄之不用,讓一個稚子去做這樣危險的事,他又懷着什麼樣的心思?
濯清塵沉默了。
皇帝把他的路封死了,隻餘下步生蓮和戶部做選擇。
“聽太子殿下說,小少爺平日總做噩夢,可會記得夢見了什麼?”
“有時候會記得一些,我還會講給哥哥聽,不過講完也就忘了。”
“少爺來京城之前,也會做噩夢嗎?”
步生蓮認真想了想,“不記得了……”他十分苦惱,絞盡腦汁想了好久,才想出一些線索來,“娘親說我會做夢,還說爹爹怕我被夢裡的東西牽走,特意給我打了一把木鎖。可是我記不得,我隻記得爹爹給我講故事哄我睡覺。”
“木制的鎖?聽着怪稀奇,長命鎖不都是金銀寶玉的嗎?”
“我也不知道。但我還挺喜歡那把木鎖的,帶着香味兒。”
“我見小少爺今日沒戴那把鎖。”
步生蓮低頭玩着小茶杯,“碎掉了。”
“你爹爹都給你講什麼故事?”
步生蓮笑出兩個小酒窩,“陰間小鬼。”
十一看着濯清塵擰着的雙眉,苦笑了下,“是我輩無能,才讓殿下小小年紀肩負如此重任。殿下,所幸還有些時間,你今日是帶阿蓮出來看病散心的,便不要想這麼多了。再說,這娃娃主意大,我們說這麼些,他想不想這樣被安排還不一定呢。想來你也沒把聖旨的事告訴阿蓮吧,莫要再把所有事都攬在自己身上了。”
濯清塵擡頭看,陳大夫給阿蓮切完脈,正在收拾藥箱。沒人陪小少爺玩,步生蓮打了個哈欠,又困了。
二人不再聊這些糟心的事,“陳大夫,阿蓮的情況怎麼樣?”
“殿下不用太過憂心,不是什麼大問題。這孩子跟張白紙似的,空白一片,什麼都沒來得及沾染,什麼都容易在這張紙上留下點東西。突然一下他的世界翻天覆地,什麼都變了,因此心緒不甯。他強忍着沒發作,步商案子一了結,沒東西撐着他堅強了,于是所有的情緒都一股腦找算了過來。”
“他久久不見康複,這可如何是好?”
“最簡單的法子,自然是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京城這地方……原本也不适合讓人休養。”
“夢魇之事又如何?”
陳太夫沉默了一會兒來組織語言,“這個倒有古怪。尋常夢魇,醒來往往記不得夢中内容,夢行之人更不會記得。他卻說曾跟殿下提起過夢中情景,夢行之時甚至能回憶起自己當時的想法,這是極罕見的,不像是普通的夢遊。古書上曾有這樣一個案例,幾百年前,有人無論是小憩還是睡覺,隻要一閉眼總會做夢。到後來,甚至分不清真實還是夢境,在别人眼中,就跟瘋子一樣了。”
濯清塵皺起眉,“阿蓮他……”
“殿下莫要擔心,小少爺的情況和書上之人還有所不同。書上之人從未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小少爺卻分得清夢境與現實。小少爺對之前的事記得不多,臣能得到的線索有限,下一步如何還要再做考量。隻是小少爺提到的那把木鎖,微臣尚且無法推斷是某種寄托還是某種藥引。臣不好多問,若太子殿下有線索,可交予微臣,說不定能找出些法子來。”
“他若再被魇住,我該如何?”
“不要突然叫醒他,陪着他,可以給他放松下手腳,慢慢把他拉回來就好。微臣再給小少爺寫個安神的藥方,剩下的還請殿下多給些時間。”
濯清塵應了聲,“有勞。”
陳大夫頓了下,還是說,“殿下,思緒過多亦會讓身體受損。殿下憂心國事,也要多注意休息。”
濯清塵領了這份情,“多謝陳大夫提醒。”
兩人告辭,濯清塵看了看步生蓮空了的藥碗。步生蓮有些心虛地看着他,濯清塵歎了口氣,手指捏了捏步生蓮的鼻梁,“不喝就不喝罷,我們回家。”
步生蓮興緻很高,路上遇到什麼便要下去看看。次數多了,濯清塵幹脆下車陪他一起逛。
步生蓮不知道從哪裡買來兩根糖葫蘆,摘下一顆山楂喂到濯清塵嘴裡。“上次十一帶的你沒吃到,補給你。”
天空中飄起了小雨絲。
商販們收拾家當準備回家,路人們也紛紛加快了腳步,甚至跑了起來。步生蓮擡頭,雨絲落在他臉上,要是跑回去的話,糖葫蘆串和糖人要掉了,于是仍然慢悠悠地往回走。濯清塵笑瞧他,擡起胳膊用衣袖給他遮雨,陪他一路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