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生蓮被清晨的風一吹,清醒後看到自己身在何處,放下心來,他倒回床上,怔怔地看着濯清塵。
步生蓮昨日的失常,半夜跑來東廂房找他,今日又被驚醒……
濯清塵用手背試了試他臉頰的溫度,“怎麼了?你都好些年不這樣了。”
“閣主回來了。暗衛閣……又要開四方圍籠了。”
“不想去就不去了,誰還敢闖太子府要人不成?”
步生蓮搖頭,“我要去。”
暗衛閣借着二六拿下兵部尚書,又順着兵部尚書順藤摸瓜将北狄刺客一網打盡,京中北狄危機已解。十三向邢水樓彙報完相幹事宜,将一塊木牌交給他:“請閣主收回二六令牌。”
陳舊的令牌上血迹斑斑,閣主接過的時候,還能感受到被血泡發的木頭的松軟。“二六怎麼說?”
“各種手段用盡,自始至終不發一言。”
“給他個痛快吧。”
“是。”
四方圍籠是一個沒有頂和底的大鐵籠子,也是暗衛閣練武場的四個大門。
咣當一聲,門被鎖上了。
步生蓮穿着暗衛閣的醜衣裳,和一衆人一同守在門外,看十個年紀相仿的孩子進了鐵籠。
暗衛閣如今的入門選拔與以往有些不同,以往都是将浩浩蕩蕩一百人直接塞到籠子裡,由着他們厮殺,直到場上隻剩下十人。步生蓮那一屆更甚,足足二百人裡挑出十人。但饒是這樣,如今步生蓮那一屆,也沒剩幾個人了。不過一屆的暗衛常常也玩不到一起,畢竟看到對方,就跟照鏡子似的,兩看生厭。
約莫是看以前那樣太浪費時間,如今的形式改了。十人混戰,從中選出一人。但有一點沒改,剩下的人不會活着,哪怕籠子裡的人不殺,暗衛閣外有一排拿着弩箭的人,他們也會出手。
這是閣主的第一課,在暗衛閣,非生即死。
皇帝隻在使團到來的第一個晚宴上出現過,此後就把事情一股腦扔給了濯清塵。如今甚至連通商協議,也是濯清塵代表大昭與西域使團簽的。
濯清塵親自送使團出去。
“我們樓蘭公主很早就想在大昭京城玩了,隻是之前各種事宜不适合讓她閑逛。”
濯清塵笑着搖搖頭,“哪裡,聽聞西域尚佛,京城護國寺離使團住所不遠,那邊風景甚好,山下還有集市。我已讓人把住所收拾好,明日即可啟程。”
“多謝太子殿下。”
濯清塵看着人走遠了,也轉身上了馬車。“去暗衛閣。”
從白天到黃昏,原本臉上還有些表情的孩子們如今已經麻木了。地上的血滲到泥土地裡,人踩着走過時,會留下一個深深的血腳印,血腳印會跟着人越走越遠,越走越淺。
四方圍籠的門打開,一切就結束了。
步生蓮轉身往外走去。
門口空無一人,和他那時一樣。
暗衛閣的人往往沒有家,暗衛閣内又有專門的房舍供他們居住,隻有步生蓮是個例外,籠子外面還有人等他回家。
步生蓮的視野中出現錦袍的下擺,他沿着熟悉的衣服往上看,看到了濯清塵的臉。步生蓮有些木木地問:“哥,你怎麼來了?”
“今日事少,來接你回家。”
步生蓮點點頭,任濯清塵牽着他上了馬車。
他并不坐在馬車車座上,直接坐在車廂裡,背靠着濯清塵的腿,往後仰把腦袋放在濯清塵膝蓋上。濯清塵理了理步生蓮額頭的碎發,沒說話。
“哥,先去暗衛閣後山一趟吧。”
“好。”
後山地形頗緩,他們走上去時,十一正要往外走,看到他們,愣了一下,“太子殿下怎麼也來了?”
太子殿下看到他額頭和膝蓋沾上的土,挪開目光,旁邊盛開的花雜亂無章,但若仔細看去,這花并非路邊随處可見的野花,而是今年皇宮花匠培植出的新品種,“這花是阿蓮種的?”
“說是太子府花園種不下,便把剩下的種子撒到這裡來了。”拿着名種撒着玩,十一笑着搖搖頭。
這裡的花與太子府還有不同。
蓮少爺管種不管養,花種子撒上,過幾天就給扔腦後了,太子府的花有花匠修剪,單支大朵。這裡卻不同,蓮少爺随手一揚,從此隻有天管地管,花朵沒有太子府裡的大,卻十分茂盛,小花密密麻麻,看上去卻比太子府的更有生命力,隻是路邊的花枝已經秃了,“暗衛閣的人來祭拜時,都會順手摘幾朵……殿下,算着時辰,暗衛閣的人快要到了,您該走了。”
濯清塵點點頭。
步生蓮坐在一個大墳頭前,沉默了很久,突然想起民間流傳的一句歌謠,若無暗衛閣,便無骨生花。
這個大墳墓裡是他們那一屆死去的小暗衛們,人數太多,步生蓮連他們的名字都沒記全,他嘗試跟他們說幾句話,卻發現聊無可聊,于是幹脆站起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