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來到太子府,不着急去濯清塵面前顯眼,先逛到了齊牧面前。齊牧收起長槍,看到十一十分高興:“師父!”
十一滿意地點點頭,“怎麼你喊師父這般容易,讓你家少爺叫聲師父就那麼難呢。”
齊牧笑了聲,“少爺到現在仍覺得那一箭是從太子殿下那裡學來的。”
“那小沒良心的……”十一揉揉鼻子,随口一提似的,“對了,太子殿下今日心情如何?”
齊牧湊過來,神秘兮兮地問:“師父,您闖禍了?”
十一不滿,“什麼叫闖禍?我這是關心。”
齊牧“啊”得波瀾起伏,顯然不相信,“反正少爺不在家,甚少見殿下有高興的時候。”
十一啞口無言,合着少爺是太子喜怒的開關,那今日太子還會給他留個全屍嗎?
“師父,你到底闖什麼禍了?說出來讓徒弟樂呵樂呵。”
“滾!”
一家子沒良心的!
“十一大人,”午令走過來,“太子殿下請您去書房一叙。”
“該來的總會來,逃不掉的……”十一邊走邊歎氣,“蒼天繞過誰啊……”
濯清塵正在翻看木匣子裡的信件,若是十一再往前走兩步,就能認出信紙上的鬼畫符出自誰手。但濯清塵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見他到來,濯清塵将信件收回去,合上蓋子,仍然放在手邊,手掌按在匣子上,好像這是不允許任何人與他搶奪的珍寶。
“當年你執意要帶阿蓮去暗衛閣,我就應該察覺到,你想的不會那麼簡單。”
“殿下是何時發現的?”
“西域通商,他誘捕北狄刺客的手法跟你如出一轍。”
“嘿,這可比那小子自以為暴露的時機要早……還是比不過太子殿下。”
濯清塵深吸一口氣,試圖壓制連日來心裡累積的煩躁,但是失敗了。“我已經盡我所能給足了你人選,你為什麼一定要選阿蓮?”
“殿下,将才難求。如果可以,誰願意自家後輩刀口舔血,可是北狄屢次三番試探,四境日漸不穩,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徐徐圖之了。”
“當年是你送他來的太子府,你并非不知他的情況。”濯清塵壓抑良久,氣急,反而笑了出來,“他天生心神不穩,噩夢纏身,讓他去戰場,你是逼着他去死嗎?”
“我問過陳大夫,他如今長大,已經很多年不發病了。當年經曆暗衛閣四方圍籠一遭,阿蓮不也還是好好地在暗衛閣待了這些年嗎?”
“什麼叫好好的?把傷藏起來不讓我看到就叫好好的?還是聽到鐵鳴聲就睡不好覺叫好好的?十一大人,将才難求,我也隻有這麼一個阿蓮。”
“您是太子殿下。”
所以他就得拿心中唯一珍視的那點東西去獻祭給大昭嗎?就因為他是太子,他就不能有那麼一點點的私願了嗎?可是他明明是太子,他為何就不能去護佑他那一點點的私願?
他所求不多,隻有一個步生蓮而已。他可以不再去想對阿蓮的妄念,可以把阿蓮送到天涯海角此生不再見面,他都可以的,他隻想天底下還有這麼一個人,這個人好好活着而已。
濯清塵按在木匣子上的手用了力,幾乎要将那個木匣子嵌入掌心裡,他不肯退讓半步,“你敢賭,我不敢。我也不可能拿阿蓮去跟你賭。”
“我承認,當初我确實用了些手段引他去知曉這些事。哪怕他那時還小,如今回憶起來,也未必看不破。但是殿下,是他自己決定要學的,也是他自己一路學到現在的。他小時候你曾經帶他去過太傅府,阿蓮當時跟我說,太傅說大昭無将,你一定很辛苦,若是他能學出些門道,有他在,你至少能夠放心一些。殿下,在我之前,是你,在你之前,阿蓮父母也曾與大昭軍隊有過無數交集,種子早就種下了。”
“種下了挖出來就是,”濯清塵垂着眸,好像剛才走了神,并沒有聽到十一良苦用心的剖白,因此仍然可以立場堅定,他再度擡眸直視十一,“我在太子之位上一日,我就不會不管大昭,不擇手段也好,臭名遺世也罷,我總能想到辦法讓大昭延續下去。再不濟,戰火起,我做最先死的那個人。但這是我一個人的事,與阿蓮無關,他無需擔此重任。哪怕我不得好死,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我也不會讓阿蓮成為大昭的燃料。”
“你能不管任何人的看法,可是你攔得住他自己嗎?”
十一這些年旁觀着步生蓮在太子府安家落戶、反客為主,少爺性子非但不減,還被濯清塵慣得愈發不像話——隻要主幹不出錯,濯清塵并不願意修剪步生蓮肆意生長的枝蔓。可這也正是問題所在,他連無關痛癢的枝蔓都不忍心修剪,那麼他舍得讓步生蓮的願望落空嗎?
濯清塵看着手下的匣子,“大不了拆了他的手腳,總比送他去死強。”
十一苦笑了一聲,像是在縱容一句後輩的天方夜譚。
……他舍得嗎?
“你有不甘,是你自己的事,不要牽扯到阿蓮身上。”
十一沉默了。太子是當真生氣了,紮起人來一下比一下疼,還真是毫不留情。“殿下……”
“午令,送客。”
十一避開人離開太子府在無人的後街慢慢走,忽然,他哂笑一下:來太子府一趟,連杯熱茶都沒讨到,怪丢人的……
十一擡頭看着京城的天,如今秋高氣爽,天空如此高遠,竟和他記憶裡北疆的天空一般模樣了。
……心有不甘嗎?
他确實心有不甘,他不該心有不甘嗎?
可是他确實把一個無辜的孩子牽扯了進來。
若是步生蓮因他出了事,九泉之下他該如何向步商夫婦交代?還有太子,太子從小無人相伴,如今好不容易身邊有了阿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