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情況與大昭又有不同,大昭皇帝子嗣單薄,攏共四個孩子長大成人,還有一半不是他親生的。南越卻正好相反,南越國王子嗣衆多,人數加起來能抵大昭大半個朝廷。此次來京的質子是南越的十八皇子,抵京時步生蓮曾在醉春樓遙遙看過一眼,隻覺得這位質子殿下眼神迷蒙,要麼此人善于隐藏工于心計,要麼這人純純是被他的皇兄皇弟們坑來的。
但這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濯清塵忙着南越投降的事,回家越來越晚了。
步生蓮拿着趕車的小馬鞭,坐在馬車外面等濯清塵,可是眼看天色越來越沉,還是不見濯清塵的身影。
換身衣服偷偷溜進去?濯清塵恐怕得被他吓一跳,然後罰他三天不許進太子卧房。
步生蓮把小馬鞭搖得飛快,還沒等他想好怎麼去找濯清塵,就見從皇宮裡走出一個人來。
那人身形高挑,頭發微曲,被束在腦後,臉形與濯清塵相似,五官卻比濯清塵更加深刻,氣質與濯清塵全然相反。那人看到步生蓮,目光毫不避諱地打量他,似乎還嗤笑了一聲。
正是二皇子濯妟。
“步生蓮。”
步生蓮被人點破身份,隻好過來向他行禮問好。
濯妟看到他手裡的馬鞭,挑了下眉,“當夠暗衛,又準備改行當太子的馬夫了?”
步生蓮保持着行禮的姿勢,心想:反正他又不要臉。
“那可真是卑職莫大的榮幸。”
“本事不見長,倒是一如既往地油嘴滑舌……你想進宮?”
“……不想。”
“我帶你進去。”
“多謝殿下。殿下押送質子進京,一路奔波勞累,很不用麻煩殿下。”
“你是打算憑太子給你的那塊玉佩進去,還是說你不敢跟我進去?”
自他擅自從西域調兵去延州救駕,濯清塵已經把那塊玉佩收回去了……倒還真沒法憑太子玉佩進皇宮。
至于敢不敢……
步生蓮再次想:反正他不要臉。
“回殿下,卑職确實不敢。”
他自己偷摸溜進去讨人嫌也就罷了,讓濯妟這個大麻煩帶他進去煩濯清塵,他是腦子有病嗎?
濯妟倒也沒想到這人軟硬好壞一概不吃,聞言愣了愣,搖頭道:“不行,随我進宮。”
說罷轉身就往回走。
步生蓮:“……”
這兩人的交集總共隻有十年前的兩面,實在無話可說。把他領進宮門,濯妟并未走,帶着他在皇宮裡繞來繞去,“聽說你們殺了濯儀?”
“不敢當。大皇子身死東宮時太子殿下昏迷不醒,屬下正在暗衛閣受罰。”
他将“暗衛閣”三個字咬得很重,濯妟回頭看了他一眼,沒出聲。兩人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濯妟回憶往昔,搖了搖頭,“想當年濯儀那樣欺負他,他如今大仇得報,為兄甚是欣慰。”
步生蓮沒去計較濯妟有些浮誇的語氣,反問道:“欺負?”
濯妟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看到他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時又了然,“也是,以濯嬰的性格,恐怕提起都覺得是矯情,自然不會說與你聽。”
濯妟停下腳步,突然朝步生蓮出手。步生蓮格擋住他的攻擊,擡眼看向濯妟,“殿下要殺我,很用不着親自動手?”
“跟我打一架。”
“屬下不敢。”
“小時候不是還給過我一巴掌嗎,現在不敢了?”
合着這人是記仇記到了現在?
步生蓮退後兩步,“要不殿下還回來?”
“太子比我和大皇子小幾歲,他小時候過得很不好,想要聽嗎?跟我打一架,我就告訴你。”
步生蓮頓了一下,随即轉守為攻。
在步生蓮打架的時候,濯清塵卻出現在後宮。秋獵的事已經安排下去,無論濯妟與南越質子這一次有什麼陰謀詭計,也不急在這一時。倒是有些事,他還沒有忘記——當初趁着他沒回來,在暗衛閣刑獄對步生蓮出手的,可不止濯儀。
濯清塵微微一擡手,身後午令就呈上一本起居錄,放到皇後面前。
二人并非坐在皇後寝殿之内,甚至不在大堂,這兩人一個比一個更不想看到對方,如今頗為“有失體統”地坐在殿外,中間隔着一個石桌。
“你想做什麼?”
“皇後娘娘在入宮之前曾與當初的科舉進士定過親,後來進宮,這親事便單方面作廢了。那進士被皇帝以莫須有的罪名貶去了黃州,從此你二人天各一方。”
秦皇後攥住手裡的帕子。
“濯休出生那年,這人剛好擢升回京,還偷偷與你見過一面。算算日子,正好是太醫署診斷出你有孕的那段時日。”
秦皇後冷哼一聲,“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現在說這些又要做什麼?指望本宮忏悔對你父親不忠,還是指望本宮在你面前表演一番真愛不可得,痛哭流涕的蠢模樣?”
這個女人在跟他演戲,假裝聽不懂他把這本冊子拿來的含義。濯清塵笑了一聲,他許久未曾來過這裡,倒也不介意多待一點時間。
“那個男人隻不過是你對年幼情誼的一段念想,後來得知他娶妻生子,你不是也作局把他殺了嗎?”
“男人不都是這樣的東西嗎?嘴裡說着真情,做的事比誰都絕情。”秦皇後悠悠歎了口氣,将手帕纏在指尖,她如今已有些年歲,做起這樣的動作卻并不違和,甚至讓人忍不住聯想,她年輕時該是怎樣的風采。
“我的柳郎,許諾過一生非我不娶,可說這話的人是他,轉頭又和别的女人你侬我侬的也是他,殺了反倒幹淨。”
“好一個殺了反倒幹淨。我怎麼聽說,是那年濯休失手殺了宮人,你找不到人頂罪,所以想起了那個進士?”
“濯嬰!”秦皇後看向濯清塵,面帶恨意。
午令将一份口供呈到皇後面前。
“那進士娶妻生子是真,你殺人頂罪也是真。誰又比誰幹淨呢?這是那人妻子和被濯休打死的宮女家人的口供。”
皇後厲聲道:“你今天來到底想做什麼?”
濯妟看着自己掌心被劃出來的口子,原本好好的較量,這人卻趁出手時先順走他的佩刀,當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濯妟冷笑道:“濯嬰教你的?”
“不敢,太子殿下光明磊落。”
“原來你還知道你的手段不磊落?”
步生蓮低頭查看了一下手臂上被劃出來的傷。還好,原本他這裡還纏着繃帶,過會兒處理一下,應該能瞞過濯清塵。
他把佩刀橫過來,送還給濯妟,“殿下,您的刀。”
“無恥。”
“謝殿下賞識。”
“不打了,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