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秦氏隐晦地把龍椅上的新帝也納入“有罪”的範圍,又憂心了一嘴北疆戰事,終于結束了他的長篇大論。
濯清塵表情陰郁,“秦大人的意思是,朕該下罪己诏,向皇天後土闡明朕的罪過,然後退位讓賢,将江山讓給德才兼備之人?”
滿朝文武顧不上走神、打盹、互使眼色了,立馬跪成一排霜打的茄子,“陛下息怒。”
濯清塵冷哼一聲,“秦大人所言不錯,這罪己诏,朕确實應該下。”
“……”
陛下也被秦氏這長篇大論灌得腦子發麻了?
“……”
上朝打個盹打出幻覺來了?
“……”
黃曆未曾說今日小鬼易上陛下的身啊?
一水兒地沉默之後,終于有人緩過神來,“陛下新帝繼位,未行登基大典,先下罪己诏,這成何體統,陛下三思啊!”
衆人終于反應過來,還未起身,又跪伏在地,齊喊“陛下三思”。
光潔如鏡的地闆映出了秦氏此時的獰笑:手中無一兵一卒如何?當年你老子都吃不下秦氏,你一個剛及冠沒幾年、皇位還沒坐穩的毛頭小子還想一口吃下我秦氏?癡心妄想!
衆人必然不會讓濯清塵下這個罪己诏,若他下罪己诏,今日秦氏口中所言的諸位大臣便一個都逃不了。如今在場各位都是他秦氏一條船上的人,也都是他迷惑視線的靶子——他和姜氏臨死前用的其實是一個招數,拉人下水。隻是姜氏罪行敗露得突然,準備不夠充分,隻忙慌拉出當年世家私吞北疆辎重的舊事來做擋箭牌,效用不高。今日這長篇大論,秦氏做了充足的準備,這罪證收集許多年,可以說每一位大臣都有把柄在他手上,别看這些人在他說時不當回事,但在場各位心裡都門清:今日這罪己诏,不能讓聖上下!今日秦氏所言,一件都不能查!
秦氏冷笑:莫說如今北疆還有戰事,哪怕舉國安穩,皇帝敢冒着失序的風險跟滿朝上下所有官員的集體意志作對嗎?曆朝曆代有皇帝敢這樣做嗎?
隻要請皇帝把“罪己诏”三個字收起來咽下去,莫說秦氏,在場諸位大臣的那本子爛賬就都可以一筆勾銷了,這些人都得感念他秦氏的大恩大德。今日這局,就算圓滿收場……
“臣自請清查孟氏一族。”
什麼?誰在說話!
秦氏猛地回頭,見孟家小兒孟懷序不知何時起身出列,一步一步向前走來,在跪了一地的大臣中間顯得尤其突兀。
今日早朝之前,在孟懷序即将踏出書房之時,孟棠對他說:“今日朝堂之上,我要你抛掉這身‘世家衣’,抛掉世家的榮耀與傳承,隻做孟懷序。”
孟棠當初忽悠甯、紀兩個小世家從哪裡來滾回哪裡去時有句話說的不錯,“陛下此舉是讓投誠”,隻是孟懷序如今才想明白,這個“投誠”,并非世家向皇帝投誠,陛下讓投的是“沒有世家”的誠。
他今日得知孟家亦是當年私吞北疆辎重的罪魁禍首之一。可哪怕不看這件事,孟氏作為四大世家之一,被脅迫的、被裹挾的、自保的甚至自願的罪行,孟氏上下,就一件也沒做過嗎?他不能關上孟家的門,就裝作看不見孟氏一族的罪——哪怕他已經視而不見很多年。
他忘記了孟棠最初引他看到這些罪惡與榮耀的抉擇時,他的内心是何種的掙紮,甚至到現在也不知,如果這些事是由他以孟氏族長的身份去做,他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孟棠在旁邊看着他的時候,在想什麼呢?是想他的兒子正在一腳踏進世家的漩渦,還是想他的兒子也許會和孟氏曆代族長一樣,把罪惡包裝成榮耀,穿着這身皮走向地獄?怪不得孟棠甯肯退出朝堂,任孟氏被其他三大家一點一點蠶食,也不肯将孟氏族長交到他手上。
若世上再無世家……
如今有了這個機會。
若不做世家孟懷序,不做孟家孟懷序,他想做孟棠什麼樣的孩兒,懷芷什麼樣的兄長?當初走上這條仕途,他想做什麼樣的臣子,什麼樣的孟懷序?
孟懷序往前一步,跪在大殿中央秦氏左側,他腰背挺拔,不卑不亢,“臣孟懷序,自請清查孟氏一族。”
他第一遍說出這句話時,衆臣集體耳聾,除了正在對自己的大局洋洋得意的秦氏竟然無一人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如今孟懷序又說了一遍,此話一出,整個朝堂一瞬間陷入死一般地沉寂,緊接着如一滴水滾進熱油,噼裡啪啦地沸騰起來。
秦、孟分庭抗禮,給了兩條路。
秦、孟分庭抗禮,給了兩條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