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生蓮說到這裡,偏頭看着濯清塵笑了一下,他說得很認真,“但是雖無非做不可,我心裡仍然有那麼幾分期冀,若是來年國家安穩,四海清平,國事也沒那麼緊要,我便可以和你一同安安穩穩地待在太子府,品茗探春,飲酒賞月,喂幾尾錦鯉,種幾棵梅花,天氣好時便去郊外閑逛……那時你空閑時間能多一點,說不定我們還能離開京城,去南邊?去北疆?去哪裡都好。總歸便能天涯海角地逛一逛。若是天氣不好也沒關系,我們便窩在太子府,看書畫畫,做什麼都好。”
步生蓮把腦袋窩在濯清塵肩上,這讓聲音聽起來有些發沉,“我想跟你一起過這樣的生活,那我現在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徹夜不眠,勞心費神呢?”
那樣的日子簡直想想都是奢望,濯清塵怔怔地看向窗外,今年冬天來得很晚,天卻總是陰沉沉的,“生不逢盛世……”
步生蓮卻湊過來吻他的嘴角,“天生濯清塵。”
濯清塵終于看向步生蓮,“北疆……離我太遠了,你若去戰場,我鞭長莫及,護不住你的。”
“師父教了我很多。怎麼打勝仗,怎麼保住自己的命,怎麼活下去,他都教過我。”
濯清塵再度沉默。
步生蓮緊緊抱住濯清塵,“師父說,隻要還有盼頭就不會死的。我不想死,我還等着打完勝仗,和你痛痛快快地活。哥,别害怕,我不會出事的。”
他說:“别不理我了,我已經好幾天睡不着了,換個方式罰我吧。”
“罰你有用嗎?你就不能聽我的話嗎?”
“就這一次不聽。”
“松手。”
“你又走了怎麼辦?”
“……不走。”
抱住濯清塵的手仍然沒有松。
濯清塵歎了口氣,“明日你就要走了,此去路迢迢,還不去休息嗎?”
“你陪我一起?”
濯清塵沉默了,于是步生蓮再次追加,“你陪我一起。”
步生蓮松開抱住濯清塵的手,又迅速抓住他,牽着他一同進了房間。
步生蓮在睡夢中翻了個身,伸手時卻沒能向以前那樣觸碰到身旁的另一個人,他猛然驚醒,看到濯清塵隻着單衣,正站在庭院裡仰頭看月亮。
當初濯清塵對魏源的說辭隻是他張牙舞爪的虛張聲勢,他對步生蓮連個“不”都說不出口,什麼“拆了他的手腳”,這不相當于把他的心髒拿出來撕碎嗎?
步生蓮延州救駕後,濯清塵費盡心機,殺濯阙奪帝位,将步生蓮藏在衆人視線之後壓着不肯封賞,南行時計劃讓步生蓮離開大昭,最後卻折于“不舍”與“不忍”這四個字……濯清塵千方百計想要讓步生蓮避開這條路,時與運卻還是把他的阿蓮逼到這個位置上,難道這是他不舍得讓步生蓮離開他的罪罰嗎?
步生蓮走過去抱住他,濯清塵身上冰冷,像冬日裡一碰即化的雪。“北疆的月亮和京城的月亮是一樣的,到時候你看見月亮,就是我在想你。”
濯清塵沉默了許久,忽然回抱住他,“我恨死魏源了。”
步生蓮一愣,不顧一切地吻住濯清塵。
翌日,步生蓮帶軍北上,離開京城沒多遠心裡突然空落落的。他勒住馬,跟旁邊副将打了聲招呼,“你們先走,我稍後跟上。”
濯清塵送走軍隊,朝臣散去,他站在城牆上還沒離開。濯清塵看着行軍的人馬漸遠,忽然覺得心被牽走了,他開始想念大部隊中的一個人,無比地、無比地思念他。
忽然聽到城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濯清塵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心跳如擂鼓,他看着轉角處,心裡升騰起巨大的期待。但他又害怕期待落空,默默把這份期待壓下去,壓到能夠承擔失望的程度。
轉角處飄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步生蓮從未讓他落空過!
濯清塵笑出聲,然後朝步生蓮跑過去。兩個奔跑的身影撲到一起,濯清塵緊緊地抱住他,妄圖把他揉到自己的血肉裡面。
“你怎麼,怎麼回來了?”
步生蓮把頭埋在濯清塵的頸窩裡,“我好想你,你想我了嗎?”
濯清塵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髒處,“聽到了嗎?”
步生蓮笑了,“聽到了,你想我想得都要承受不住了。”
濯清塵擁着他,不斷地吻着他,“保護好自己,不許受傷。每日都要給我寫信,我在京城等着你,早點回來,聽到沒有?”
步生蓮咬了他一口,把他的血液吞下去,用鼻尖去碰他的鼻尖,他貪心地看了濯清塵一眼又一眼,然後他笑了,“好。”
随後轉身離開。
小将軍來去匆匆,濯清塵看着塵土飛揚,步生蓮的身影逐漸隐沒在大軍之中,他努力追随,但一人一馬還是消失不見了。
濯清塵捂住心髒,“傻子,我……”
我更想你了怎麼辦?
京城的天陰沉好幾日,眼看是要醞釀一場大雪暴,卻遲遲不見落雪。濯清塵看着浩浩大軍走過後的空地,眼前忽然閃過一片白,一朵雪花悄然落下。
凜冬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