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烈風卷着地上的草根和沙子似的細雪呼嘯而過,烈風拍打在岩壁上,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岩塊上一道風吹日曬形成的裂痕似乎被風打得更深了。沒人敢在這種天出門,好像人也會被北風卷進去,直至被摔打得四分五裂。
岩壁後蹲守着一支軍隊。軍隊靜悄悄的,不說不動靜止在各自的位置上,像一塊塊披着铠甲的大石頭。一人騎着馬從更北方探路回來,那馬被風吹得走不了直線,眼看下一秒就要被刮進北風裡,歪歪扭扭地朝岩壁後駛來。那人回到岩壁後,下了馬,立刻就有人接過缰繩。探路人終于空出手整整行裝,藏在頭盔後的臉露了出來,是謝華。他朝前面的隊伍打了個手勢,大石頭們紛紛給他讓出一條往前走的路。
“陛下,蓮将軍沖得太快太猛了……”
“陛下,蓮将軍先斬後奏,擅權專斷,此乃行兵大忌啊!”
此時月亮剛升,禦書房裡燭火卻已經換了一批。
欽天監沒說錯,今年冬天雖然來得晚,但自從下了第一場雪,雪就開始下起來,下得沒完沒了。天要塌了似的垂下來,白日黑天混着過。天黑路滑,這兩個月以來,竟有一小半朝臣折在了早朝路上。太醫署的太醫背着裝滿跌打損傷的藥從孫家跑到王家,又從李家跑到張家,一天跑下來,太醫竟也摔壞了好幾個。
以免這些股肱們盡數賠進去,濯清塵隻好暫時停了日朝,隻餘下每月初一、十五朔望日的朝會。其餘時間,大臣們有事禀報,便單獨進宮。
濯清塵聽了一日大臣們讓處罰步生蓮的奏報,第一次在朝臣面前發了火。
“放肆!”濯清塵甩下折子,“兩個月前,在座各位可都在舉薦書上親筆簽了名,怎麼如今看大昭頹勢漸緩,便又将刀口轉向了北疆。諸位可還記得,如今能安穩站在朝堂之上讨論天下國事,是北疆軍隊為各位築起了高牆?”
“這……”
“諸位難道比前線打仗的将軍,更了解北疆的局勢嗎?”
眼看皇帝下定決心要護着北疆,朝臣們不敢再言,紛紛跪了下來,“陛下息怒。”
朝臣離去,濯清塵批完今日的折子時,月亮已經完全升起。步生蓮不在,回太子府便也沒了意義,濯清塵安寝在太承宮。他在回寝殿的路上心有所感,突然停下了腳步。大風翻起濯清塵雪白的外袍,他擡頭看着滿天大雪,月色朦胧,朔風将月色刻成冰,又将月色送到遙遠的北方。
步生蓮從朦胧月色中收回視線,展開手掌,雪花落在他手心裡,被他掌心的溫度融化了。他手上深深淺淺的溝壑裡幹枯的血漬和那滴雪水交融,随着步生蓮手掌翻覆落到地上,在已經覆了一層薄薄的雪的漠北大地上留下一個圓圓的淺淡的紅。
謝華一路來到步生蓮身邊,“将軍,到了。”
步生蓮站起來,翻身上馬,執矛挂刀,将士們随着他的指令動作迅速整裝。步生蓮看着北疆白毛雪,在遙遙夜色中看到了敵人,他厲聲喊道:“進攻!”
三日後,北疆捷報傳至京城。
那夜在禦書房跪了一排的大臣們終于不敢再說什麼,在一片歡呼聲中,濯清塵看着軍報卻皺起眉來——這比步生蓮給他的家書中提到的日期提早了幾日。
午令一路小跑進來,呈給濯清塵釘子随軍報送來的密函。
看完密函,這位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陛下又做了一個讓朝臣們震驚的決定:他要親自北上犒軍。
步生蓮被濯妟那一槍逼出來了一口又一口血,他叮囑完北疆的事,仍然不放心,一把拽過謝華的衣領,“你若敢我把受傷的事寫進呈回京的軍報裡,我一定殺了你。”
謝華當真是怕了他了,一隻手按住步生蓮不斷往外湧出血的傷,另一隻手拼命拉下步生蓮揪着他衣領的手,“我聽到了,将軍!我發誓我一定不寫進軍報裡,我若寫進軍報裡讓我不得好死……松手,少爺!陳大夫來了。”
等把步生蓮送進軍帳,與呂不凡擦肩而過時,謝華拽住他,臉上的仇恨一目了然。他年紀不大,程允是個好脾氣,來到北疆後,釘子裡他是老大,沒人管得住他,養了一副什麼都寫在臉上的性格。
他惡狠狠地警告呂不凡:“别再搞什麼小動作。你等着,等将軍醒了,看他怎麼收拾你!”
先先後後不知道送出了幾盆血水,陳大夫終于走了出來。謝華立刻跟上去。陳大夫看了眼這個急得頭上冒汗的小夥子,側過身去,朝他往軍帳裡擺了擺手。
謝華顯然會錯了意,看到陳大夫擺手,登時臉上沒了表情,直直地跪到地上,他身後跟着的小釘子三千不明所以,也跟着一塊跪下了。如此一來,連着軍帳旁護衛的護衛兵也一頭霧水地跪下,眼看就要直接吹響喪樂了。饒是陳大夫滿頭黑線,連忙解釋,“他沒事了!我的意思是你要進去就進去看,隻是他現如今還在昏迷,你看了也跟他說不上話。”
謝華直愣愣地看着陳大夫,等天上盤旋的烏鴉叫了幾聲,他才猛地爬起來去軍帳裡看他說的真假,跑得太快,等到了少爺面前才覺得膝蓋一陣疼,直接跪在了步生蓮的床前。
步生蓮閉着眼,臉色慘白,但呼吸在,脈搏在。
謝華一項一項确認好,擦了擦被吓出來的冷汗,這才長長呼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