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塵大人,您怎麼還把惡鬼的頭顱帶出來了?”
步生蓮順着他的視線看向自己手中的頭顱,收攏思緒,不再想這些事,順手把手中的東西扔給了剛剛說話的小鬼。
小鬼差抱着那顆比他身量還高、還在往下滴着血、死不瞑目的鬼頭拿也不是扔也不是,害怕地别開腦袋,急得在原地跳腳。
步生蓮看到他的滑稽樣子笑了一下,邊擦手上的血邊往回走,沒走兩步便被突然闖入的濯清塵抱住了。
步生蓮驚訝地眨眨眼,随後笑了,他手還沒擦幹淨,不忍弄髒濯清塵的衣裳,隻有些别扭地擡着手腕抱住他,“哥你醒了,怎麼來這裡了?這裡亂糟糟的。沒看到我給你留的紙條嗎?”
“……”
步生蓮垂眸,側過腦袋,往濯清塵頸間拱了拱,聲音放輕了,“哥,看看我。”
濯清塵聞言松開手,看向步生蓮。
“我見你好不容易睡下……泣城惡鬼出逃,我隻是來看一眼情況,沒受傷,也不走,别怕。”
濯清塵忽然吻住步生蓮。
步生蓮在這個漫長到讓他有些窒息的吻中嘗出了絕望。他睜開眼,沒對上濯清塵一貫溫柔的眼神,隻看到他低垂的眉眼下泛紅的眼角。
步生蓮一口咬在濯清塵的舌尖上,濯清塵舔了口滲出血珠的嘴角,把血液吞下去,在步生蓮毫無長進的親吻中慢慢掌握了主動權。
步生蓮意識到這個變化,面對試圖攻略他城池的壞人,大膽地打開了城門,引着他在他的地盤上稱王稱霸,哄着他離開那令人窒息的孤獨。
步生蓮拉着濯清塵的手慢慢往回走,自濯清塵戴上寒鐵鎖後,冥界小鬼們不再想以前那般唯恐避之不及,鬼市街道上鬼聲鼎沸,十分熱鬧。濯清塵被這熱鬧慢慢叫回了神,他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在原地呆呆伫立了很長時間。與他相牽的那隻手晃了晃,濯清塵看過去,步生蓮臉上帶着笑,“哥,這裡人多,再親我一下。”
濯清塵因他這樣荒唐的話愣了一下,不上不下的心髒卻因為如此熟悉的笑容和感覺落回了原處,濯清塵終于笑了,那笑聲像是絕處逢生的人一回頭,發現自己不用死了,帶着釋然和惆怅,一點點的喜悅,和苦了好久好久的孤獨。但最終,都歸于平靜。他上前一步,在鬼來鬼往中再次吻住步生蓮。
步生蓮這幾日去泣城去得很頻繁。濯清塵在小屋門前看他身影消失之後,轉身去了閻羅殿,閻羅正好将酒壇拿出來放在桌上。
“陛下來得比我想象中要早,許是心中有疑。”
“傒貘。”
“阿蓮能借勾魂器前往人間,去一次,回來便得受一次責罰。”
濯清塵微微擡眸,這話裡有怨氣,像老父親在埋怨拐跑自家孩兒的臭小子的語氣。
閻羅沒看他,給二人倒上酒,“血池之罰對阿蓮已是家常便飯,判官便罰他去泣城處理日益暴躁的食邪。傒貘囚魂魄于噩夢,一旦出現躲不開繞不掉。但傒貘膽小,隐匿在衆食邪之間,幾百年都未必現身一次,那次偏偏被阿蓮趕上了。那小子差一點當場化作厲鬼,幸好趕上判官出關,我二人聯手,才勉強壓制住他。他在梅花林裡躺了五十年,期間從不肯現身于人前。黑白還打賭他能在梅花林躺百年還是千年,誰知那次兩人皆輸,一日阿蓮忽然出現在酆都,将将趕上去人間一趟迎陛下來到冥界。”閻羅忽然看向濯清塵,正色道:“陛下可知,阿蓮與你擔着同樣的罪罰?”
濯清塵隐約能夠猜到一點。阿蓮曾經說過,哪怕魂飛魄散,也不會再讓濯清塵一個人。
閻羅:“生魂歸人間,死後魂魄落入冥界。這句話有兩個隐則,“生魂不得入冥界,死魄不得入人界。但……人死後往往執念未消,不肯輕易離開人間,如此,便有了勾魂使者一職。可以在隐則之外,引魂魄來到冥界。走輪回路再次轉生,完成七世煙消雲散,或人魂入冥,在冥界用完這具魂魄剩下的時日。”
“但阿蓮并非人身□□。”
閻羅颔首。“死魄不得入人間,更何況他一與冥界本源的梅花精?”
但這不會是阿蓮與他擔着同樣罪責的原因——凡有“特例”,特例成常例,既然有勾魂使可入人間,這隐則二就沒有那麼“鐵”了,冥界不會在頭頂上挂着一條漏風的鐵則,勢必會有改動。
判官獎罰有度,閻羅與阿蓮一世父子,對阿蓮多有維護之意,于公于私,這二位都不會任由步生蓮随他一同魂飛魄散。濯清塵對冥界規則并不清楚,不知道步生蓮具體是何打算,但随着濯清塵在冥界的時間越長,那六世一團亂麻的記憶逐漸各歸其所,他倒也從中找到一點線索。
“我曾有一世目盲,死前如夢如幻,魂魄超脫□□,未覺死亡之苦。不是錯覺,是他一直在我身邊。”
“陛下英明。為防勾魂使者人間作亂,這隐則二是冥界死魂不得觸碰生人魂魄。那一世莫說阿蓮妄動陛下生魂,他恨不得把祭台之下那些人的魂魄從肉身裡擰出來讓他們生魂祭天。”
“閻羅大人來此,恐怕不止是為了讓我知曉這六世阿蓮做了什麼。”
“判官曾有判詞,‘此二人之過,乃是破兩界鐵律。此過牽扯兩界,非一界功德可平’。”濯清塵睫毛忽閃,就見閻羅看向窗外,遺憾道:“孟婆攤後的梅花林常年白雪覆蓋,還從未開放過。”
濯清塵起身行禮,“多謝閻羅大人指點。”
“他未必想讓你知曉這些過往,是我自作主張……若行至岔口,仍無路可走,我不會阻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