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知敬畏何物，那便敬畏生死吧。

他的老師這樣回答他。但也許是他對這個命題參悟得不透徹，解答得不完美，因此“生死”要這樣懲罰他。

他的心髒被挖空了。他的命沒了。史書上說濯清塵死在啟安五年冬，其實不是，他死在宣明二十九年八月末，見到步生蓮屍體的那一天。

離開的那年雪很大，京城已經很多年沒有下過這樣大的雪了。濯清塵看着白茫茫的天與地，覺得可以到此為止了。

如今四境歸順，國家太平，他的使命可以結束了。

他決定死在冬日。他已經等不及春天的到來了。

這一次，可以換濯清塵在春天裡與那個人邂逅。

他隻害怕，害怕沒有機會再與他重逢。

于是他在死前無限祈禱，祈禱能夠再見到他一眼。

濯清塵跪在大殿，第一次虔誠地跪拜生死———

如果……

如果我将死，神明啊，能否在我的靈魂尚未消散之前，讓我再看他一眼。我的肉身如此拙劣，我甚至已經記不起他的模樣，但是神明啊，能否……最後一次，讓我用我的靈魂描摹出他的樣子。

我願死後永墜地獄，用以償還我可憎的貪婪；我願死後業火焚身，用以抵消這可悲的欲念。

隻求神明，讓我再看他一眼！

這是我這個不虔誠的信徒最虔誠的願望。

神啊，求您成全，求您成全，求您成全……

“今天是個好天氣。”

濯清塵在死前耳聰目明，似乎還能聽到宮殿外宮人們的低語。有風從窗縫裡吹進來，帶動袅袅青煙，那青煙像個頑皮的孩子，微風吹不散它，卻将那陣煙勾勒出個似有若無的人形來。穿過梅花看去，就像那人抱着梅花等他跟上來一樣。

濯清塵癡癡地看着那青煙，一滴淚與外面屋檐上融化的雪水一同滴落，落在地上積着雪水的小窪裡，叮咚作響。

他想，也許今日真的是個好天氣。

他要啟程去找他了。

濯清塵駐足世界，滿目黑白，寡淡至極。忽一日春風來，飛鳥驚掠，亂花迷人眼。從此，萬般尋常作非常。而這彩色，皆因一人而生。

他并非走向死亡，而是走向他所熱愛。

我愛你，從生到死……向生而死。

我們有那麼多美好的回憶，保證回憶不褪色的秘訣是你一直都在。

但是你走了，那些美好的回憶盡數變成了刺進我心髒的碎片。

我的心髒日複一日地流血，等血流幹了，我就要去找你了。

希望那時你還在。

可幸你還在。

啟安篇完

第三卷遙寄春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