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邊有位落榜的教書先生,平生酷愛寫冥界鬼故事。筆名判官,百姓們覺得這名晦氣,寫的東西也晦氣,因此他的書大多是不流行的。可不知什麼時候,判官的書被皇城達官顯貴家的纨绔子們看上眼了,竟在這些人中流行起來。一書《陰鬼事》寫得詭異血腥,卻被那些不知天高地厚、自作多情的貴家公子們紛紛效仿,還死了人。被宣明皇帝知道了,禁了這本書,統統沒收燒了,還順道禁了這書生的科舉路。
書生覺得冤枉,他明明在作者頁寫了“純屬虛構,請勿模仿”。那死了的公子哪裡是信他書裡所編,分明是自己情深不壽撐不下去,借他的書給自己找了個借口。書生不服,貴公子們傳的時候樂呵呵的,如今死了人竟然都怪他。
他闆闆的。
這書生回了家鄉,當了幾年教書先生,那日,學生問他,“夫子說愛蓮者,出淤泥而不染者,赤子也。夫子又言,愛梅者,雖霜雪不可折傲骨,铮铮者。可人人都知道先帝惟愛這兩位花君子,可人人又說先帝暴行四起,手段狠厲,與君子秉性截然相反。不通不通,實在不通。”書生答不上來,反被勾起了寫書的瘾,适逢啟安皇帝“病逝”沒多久,又想起這皇帝的一些傳聞,辭了教書先生的職,拿着養老的錢上京去了。
他一手濁酒一手墨筆,剛寫完最後一句,正在櫃台前跟掌櫃的要一盤花生,就見一位滿頭白發的老者顫顫巍巍地拿起了他的書。
書生沒打擾他的第一位讀者,靠着台子吃着花生靜靜等着。那左手缺根小指的老者看完全書,整個人都顫顫巍巍起來,然後顫顫巍巍地撕去了他原本寫下的結局。
書生自覺不是什麼好脾氣,原本被人毀了書,定要跟那人掰扯掰扯。但他寫完此書心情不差,略一挑眉,竟沒阻止。等老者走了,書生才拿起他的書,老者撕去的不過結局一行字。書生拿指甲撓了撓腮幫子,許是寫書寫得糊腦了,愣是沒想起原本他寫就的結局是什麼樣的。
斷指翁把他編纂的啟安皇帝在陽間的故事删删改改,書生讀起來,字裡行間,倒有幾分情深意切的意味,就像他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了一樣。書生想了想,沒再改。不知道這老翁的名字,他就在判官之下又提了一筆,寫了“斷指翁合著”,拿去出版了。
至于那被撕掉的結局……
罷了罷了,就這樣吧。
不補上了。
筆名是不可能改的。雖百無一用是書生,可這位判官先生卻也是個有脾氣的。這本《兩界門》一出世,判官的名号重出京城,很快便在貴族間流行起來,後來在民間竟也翻起了不小的熱潮。
名聲傳到了新帝那裡,新帝私下找人要了一本來看。看完,久久不能平,一行清淚竟然流了下來。
沒人知道新帝想到了什麼。編排先帝是重罪,然而衆人以為的責罰沒落地,這判官竟然安然無恙地還鄉了。
此後再不見判官新書問世,他沒再啟筆,當了一輩子的教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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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一折膩膩歪歪的戲,白無生喝盡杯中酒,又将對面那杯酒也替那人喝了。
醉春樓倒閉了幾年,被城西一家小賣鋪起家的老闆買了去,重新盤活了,連說書人和戲曲班子也又找了回來,今日說書明日唱曲十分熱鬧。這人不知從哪裡尋到了商機,醉春樓的戲曲班子不好好唱戲,專門改編一些酸掉牙的文人墨客寫的話本子,竟也當真火了起來。
這醉春樓的老闆天不怕地不怕,這折戲源于一個久試不第的書生寫的冥界鬼故事,編排的是先帝,還煞有其事地給先帝身邊編排了一個梅花精。你看稀不稀奇?
白無生搖搖頭,不知道這二位誰的膽子更大一些?
然而一擡頭,白無生就見微服私訪的皇帝從隔壁的房間出來。二人一時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