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瞬往醫生的後方瞥了一眼,和遲歸短暫對視又挪回,“嗯。”
細長的針刺破手背、紮入靜脈,景瞬全程垂眸一聲不吭,更沒露出任何抗拒的細微神色。
陳醫生想起昨晚打針的情形,是試探也是關切,“景先生,不疼吧?”
景瞬還很虛弱,“不疼。”
遲歸見他順利輸液,吩咐管家,“林叔,你下樓給景瞬弄點吃的。”
“好的,先生。”
林叔應聲,很有眼力勁地示意陳醫生跟着自己一塊離開。
房門合上,還留在屋内的兩人自然而然地對上了視線。
遲歸率先掌控話語權,“我們聊聊?”
景瞬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一時還沒做好接話的準備,不自然地避開了目光。
遲歸不在意他的沉默,“景瞬。”
不再是前幾日那般客套的“景先生”,而是直呼了完整姓名。
“你還記不記得,在宴會前我和你說過什麼?那份協議上又寫了什麼?”
遲歸的語氣不算強勢,卻也容不得人閃躲。
景瞬無處可逃,隻能看他,“記得。”
遲歸說過,宴會場合要跟在他的身邊,協議寫着,如果需要外出行動也得和他報備。
遲歸追問,“那你昨晚做什麼了?”
“……”
景瞬遲疑了幾秒,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氣,“我隻是想要去上洗手間,是遲盛跟蹤我、糾纏不清的,我後來出手是出于正當防衛。”
遲歸洞察了他的猶豫,“撒謊。”
簡單兩個字,震出景瞬壓在深處的慌張。
遲歸看破一切,“你早在口袋裡備好了電刀,故意遠離宴會和賓客,給了他跟蹤你的機會,和他當面對峙後,你又刻意在言語上激怒他。”
而且,遲歸在查看昨晚的監控視頻時,注意到了一個很特别的小細節:
兩人發生言語沖突後,景瞬沒有第一時間往外撤離,而是特意瞄完了監控的位置,一反常态往廂房門口靠近。
“景瞬,你在賭——”
“賭醉了酒的遲盛會被激怒上頭,失控行事,廂房裡面沒有監控,反而方便你對他下手,是嗎?”
“……”
景瞬欲言又止,沉默足以說明真相。
是。
從決定參加宴會的那一刻起,景瞬就決意要給自己的“上輩子”一個交代!
那把電刀是他出事後購入防身的,一直沒用過,昨晚裝進口袋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沒想過真能派上用場。
景瞬原本隻想從遲盛的口中敲出真相,可他終究高看了對方的品行為人,也低估了自己心裡累積的痛苦和陰霾。
遲盛撲上來的那一瞬間,景瞬不受控的恨意蓋過了理智。
監控可以記錄下遲盛對他的野蠻行為,而廂房正好能替他掩護真實意圖,事後還能狡辯一句是在正當防衛。
可這樣的掩飾和借口,被遲歸輕易看穿了。
景瞬此刻恢複了該有的理智,内心卻止不住的忐忑:
昨晚宴會上來了那麼多賓客,他不顧遲歸的面子單獨行動,還出手傷了遲家大少爺。
遲歸身為家主,哪怕和大房一家關系再不好,大概也不會選擇保他。
沉默悄然蔓延。
遲歸的目光鎖定着景瞬,有意再次提醒,“景瞬,你違約了,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
果然,是要秋後算賬了。
景瞬知道自己昨晚言行上的過激,找不到任何可以辯解的借口,“抱歉,昨晚是我的問題,給你添麻煩了。”
他深吸一口氣,“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也會盡快搬出去。”
這句話,景瞬說得很幹脆,也很漠然,他早就習慣了孤苦無依的生活,從未奢求能有人給自己真正的庇護。
“……”
遲歸沉默注視着景瞬的神色,企圖找出一絲僞裝逞強的痕迹,可惜搜尋無果。
“你的意思是,我們之間的協議作廢?你也不需要宋春晖教授給你治療了是嗎?”
他眉心凝起,再出口的語氣更是湧上一絲微妙的起伏,“也對,你昨晚還想着和遲盛同歸于盡,連死都不怕了,還在意自己的雙腿?”
景瞬如夢初醒,被壓制過深的不安終于移到了臉上,“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攥緊了蓋在腿上的被子,看向遲歸的視線裡多了一絲小心翼翼,“遲先生,我……”
遲歸對上他憔悴的臉色,搶先表态,“景瞬,我沒有要趕你走,更沒打算結束我們之間的協議。”
“我從不在乎遲盛的死活,我在意的是,你根本就沒有把你自己的身體安危放在第一位。”
景瞬怔然。
發燒引起的暈眩還在繼續,他生怕自己誤解了這句話的含義。
遲歸反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昨天不是我及時趕到,可能會出現什麼後果?”
“萬一遲盛逃了出去呼救,或者被參加宴會的賓客發現、報了警,一傳十、十傳百地鬧大了事情?再或者,遲盛發狠傷了你呢?”
說到最後一種假設,語氣明顯嚴肅起來。
“景瞬,從簽訂協議的那一天起,我們就算得上是利益共同體了,不要瞞着我擅自行動,給任何外人留下把柄,給他們傷害你、威脅我的機會。”
景瞬聽見這話,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遲歸能走到如今的地位,絕非易事,背地裡肯定有無數雙眼睛盯着他的一舉一動,他不能出錯,他身邊人都不能出錯!
景瞬抿了抿唇,“對不起。”
雖然他不後悔對遲盛的反擊,但他并不願拖累到其他人。
遲歸歎了口氣,“不需要和我道歉,遲盛和大房那邊我會處理,但昨晚的事情下不為例,能做到嗎?”
雲淡風輕的一段話,就将景瞬納入自己的保護範圍,也将昨晚的事情翻了篇。
“嗯。”
景瞬悶悶應了一聲,透着點犯錯後的乖。
遲歸眉眼松動了一下,話鋒一轉,“協議不會終止,但你昨晚不聽話。”
“……”
“既然犯錯了就要接受懲罰,同意嗎?”
景瞬不敢不同意,“什麼懲罰?”
“先欠着,等你休息好了再說。”
“好吧。”
敲門聲響起。
管家林叔端着一碗溫熱的小米粥走了進來,“先生,小景先生剛醒,先喝點粥吧?”
遲歸微微點頭,景瞬也沒拒絕。
溫熱的流食入口,一路回暖,驅趕了體内最後的寒意。
景瞬想起自己不曾間斷的夢魇,想起内心積攢的無處發洩的痛苦,那種感覺實際上很糟糕,稍有不慎就會毀了自己,就像昨晚那樣的不受控。
既然有機會重活一世,他不能、也不應該将自己永遠困在過往!
景瞬心有所動,看向遲歸主動報備,“遲先生,我過兩天想要外出,我、我想找個心理醫生咨詢一下。”
聽見這話,遲歸的眉頭徹底松動了。
“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