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
我那一年多來跟着皇上蹴鞠,腳下功夫早長進些,隻平日裡小皇叔那隊兒慣常要相讓,我們勝得委實也輕松,故從未有機會展露。
今日既換隊,盡全力也不定能勝,我以為并沒有藏拙的道理。
沈山山聽我說話正色不似笑鬧,他自己也笑不下去,隻提點我句:“稹清,你官職還奉在東宮裡頭。”
我知他是怕我現下壓了主子一頭,到時在人前得不着好。我隻擺手同他擊掌,說了句:“你奪鞠,我給你作翼,怎樣,你敢不敢?”
沈山山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小皇叔慌慌拉去後頭:“敢什麼?你們幹啥?”
我哼哧一聲:“王爺來得巧,我正說今日好生蹴一回兒,琉球那小子不安分,得落點兒教訓!”
“怎麼,那小子還笑話兒你了?”小皇叔登時咬牙往琉球質子那兒看,“前幾日他諷了老六幾個我還沒找他算賬,這他娘見眼兒勢力的,反了他。”說着他又惡聲歎了口氣:“也是趕上了時候他才敢。今日若單赢了太子有你頂着缸爺我倒不怕,隻如今局勢上沖着琉球可使不得。”
我瞪他:“沖了他我也頂着,他不就是個質子麼,怕什麼!”
沈山山歎口氣,望着我道:“稹清,近日不比尋常。朝裡議着海貿通商呢,東瀛像是要攪擾,你爹還在衡元閣裡同琉球使臣說聯兵的事兒。你且忍忍,如今不是能動氣的時候,待過了這陣子,擱宮裡頭拿那小子不跟捉雞似的?”
他這一說我才想通過來。
原來琉球這小子是念着我朝要用他彈丸之兵,便後身有了靠山一般,難怪一副托兒大。若放在平日他獨身在宮裡為質,謹小慎微都不見能得好兒,豈能有膽子笑我個太子身邊兒的近臣?爺就算臉上裂個口子長朵花兒他都得給爺憋着,不可能像今日這麼氣人。
但此時我又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氣什麼。
從小到大京中笑鬧我的小輩兒還少了麼?我臉皮慣常厚,雖在皮相上頗有些執念,但也不是逢事兒必争的人,照理我聽過了暗罵兩句便也罷了。
也因是擱了平日裡,自是有人會替我出頭的,我好自安閑了一年多來,心裡吃堵的時候少之又少,從不曾想今日宮中遇事,替我出頭的人卻同平日不一樣了,竟一是沈山山,一是小皇叔。
小皇叔眼見我還是氣鼓鼓的模樣,不禁哎哎止我,吊了眉梢邊給自己系繩子邊勸道:“清爺,你随同我們一道兒玩也不是一兩日,這蹴鞠搭子還能看不透眼兒麼?朝上什麼樣兒,這場上也就什麼樣兒,翻不出花兒來,我幾個不過是陪玩兒罷了。”他手指頭點點我胸口,又點點沈山山肩膀,最後指了指自個兒鼻尖子,小聲兒道:“咱們是臣命。”接着揚揚下巴往皇上那邊兒,氣聲兒道:“那邊兒是君心。”
我心底裡一落,瞥眼瞧着沈山山颔首點頭,該是贊許小皇叔的話。
這刻我心裡沒來由憋悶起來,一衆皇子吵吵嚷嚷在場下叫我們入列,于是小皇叔歎口氣勾過我脖子,領着我和沈山山一道往場子上走:“清爺好歹是年輕兩歲兒啊,懂不得這道理。你說說現今宮裡頭,老三圈了,老五沒了,一個個兒皇子皇叔輩兒上不成器的不成器,凋零的凋零,怎偏爺我長盛不衰還能次次都進宮侍奉太子蹴鞠?”他呿了聲兒:“難不成你家太子爺還能因我這叔叔長得好才留着?可不能罷。”
我突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正要晃腦袋,卻聽小皇叔壓低聲音在我耳邊笑:“德行,你就别跟爺裝了。”
然後他拿隻我能聽見的聲兒,慢慢悠然道:“清爺哎,我二人說到底來……心性是一樣兒的。不過你比起我,還要厲害點兒。”
【捌壹】
那日下午蹴了兩換場,我給沈山山放下了要赢的話,卻竟一場都沒進過鞠。
蹴鞠到了我腳邊兒,砸樹砸花砸小太監砸侍衛,就是砸不中那堵系了鈴铛的牆。
可這事兒怪不得蹴鞠。
得怪我自個兒總選一條撞不了牆的道兒。
二場完了休個中場等下一輪,小皇叔領着我和沈山山吃茶,他倆說着學監領班換人的事兒,誰家得了誰家不得,學監裡頭陣風陣雨好不熱鬧,我是想聽,可無奈一扭臉去看皇上與琉球質子立在牆邊相談正歡,心裡就别提多不是滋味兒,他們說的什麼也就入不了耳朵了。
我想勸自己說,我這是心疼我主子爺得為國事逢迎那不着調的渾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