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皇後正端坐于上座,十公主坐在她身側,正嘟着嘴似是不高興。
皇後接過嬷嬷遞來的茶盞,手捏着茶蓋輕輕在茶盞上方拂了拂,擡眸看向林婠。
“本宮方才略感疲憊,便去小憩片刻,原以為你已回東宮了,未曾想,你一直在外頭候着。”
“小十,你這孩子,真是太胡鬧了。怎可随意阻攔傳旨的太監,讓太子妃在烈日下久等?”
“母後,您這可是冤枉兒臣了。皇嫂她是個啞巴,說不定耳朵也不靈光,沒聽見太監的話呢。”
言罷,又對那太監一瞪眼:“你說,本公主可有攔你?”
太監吓得渾身一顫,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連連道。
“回禀皇後娘娘,公主……公主并未阻攔奴婢,奴婢确已前去傳旨,隻是太子妃似乎……并未聽見。”
他的話語中滿是惶恐與不安,頭埋得更低,連看都不敢看林婠一眼。
林婠垂眸看着地毯上的暗色牡丹花紋。
十公主見狀,更加得意洋洋。
“母後您看,兒臣可沒有說謊,是皇嫂自己聽不見。又或者,她聽見了,卻故意裝作沒聽見,想要忤逆母後呢。”
皇後自然知道十公主在胡說八道,卻沒有揭穿,隻是以眼神示意她适可而止。随後,她轉向林婠,臉上的笑意已盡數收斂。
“小十性情直率,有時難免口無遮攔,太子妃切莫往心裡去。”
林婠抿了抿唇。
然而,話鋒一轉,皇後的語氣又變得嚴厲起來。
“不過,太子妃今日之舉也确有不妥之處。身為儲妃,怎可身着宮女服飾在外招搖過市?這不僅有失體統,更易引人非議。”
十公主趁機添油加醋。
“母後說得極是,皇嫂這般打扮出現在宣德門,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說不定是偷偷出宮去與什麼人幽會呢……”
“小十!不得胡言!”
十公主住了嘴,恨恨地瞪了林婠一眼,别過頭去。
皇後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意味深長地道。
“太子妃此番行為或許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人言可畏,還需謹慎行事。若想免遭非議,唯有自個身清名正。太子妃可明白?”
林婠袖中手指緊緊絞着衣袖,乖巧地點頭。
“既然太子妃已明其中道理,那便去偏殿抄寫宮規十遍吧,以示懲戒,也為後宮衆人樹立一個榜樣。”
皇後言罷,輕輕擺手示意林婠退下。
林婠鴉睫低垂,微微福身,随着領路的嬷嬷去了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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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内一燈如豆。
林婠身姿端莊,伏于古樸案幾之上,一筆一畫地認真書寫着,娟秀的字迹躍然紙上。
宮規很厚,整整兩冊。
陽光從雕花的窗棂外投進來,在暗色的地闆上落下一道白色的光斑。
随着細微的毛筆在紙張上遊走的沙沙聲。那光斑也在一點點移動,慢慢地越拉越長,像是一團白色的蠶絲,在被拉到最扁長最輕薄時,倏地一下退走了。
房内沉入一片昏暗。
林婠抄完最後一張,将毛筆輕放在筆架上,伸手揉了揉僵硬酸脹的後頸。
擡頭看向窗外,太陽已落下山去。
在一片黛黑色的天空中,西邊天際一角殘留着最後一抹餘晖,将周邊的雲彩暈染成黯淡的血色。
在幕網中垂死掙紮!
這個時辰,宮門已上了鑰。
今日是出不了宮了,也不知母親怎麼樣了。
将抄寫的稿子交給嬷嬷,又等了一會,待到嬷嬷回話說,可以走了。這才從仁明殿出來。
天邊最後一絲光亮也消失了,黑暗像潑墨般渲染開來。金碧輝煌的宮殿已隻剩下一團團黑幢幢的暗影。
肅穆得宛如一口巨大的棺材。
胭脂等在門外,見到林婠快步迎上來,聲音哽咽着道:“娘娘,奴婢沒用……”她那時還未跑出殿,就被幾個嬷嬷給擋住了。
林婠安撫地拍了拍胭脂的手,便是胭脂跑出去了也沒用,趙翊是不會來的。
這一點,重生一世的她最是清楚不過了。
出門時沒有帶宮燈,皇後宮裡的人似乎也沒有想到這一層。
夜色越來越濃,像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墨。偶爾路過一座宮殿借着宮殿内漏出的光,照在路上,兩人攙扶着摸索着前行。
“娘娘,那……那有個人。”胭脂的聲音在打顫。
林婠朝着胭脂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幢幢黑影裡,一縷微弱的燈光在夜風中搖曳。隐約可照出,一個高大的黑影。
看着有些熟悉。
“定是殿下來接娘娘了。”胭脂歡喜地拉着林婠快步走過去。
待得走近了,那人開口了:“皇嫂。”
不是他。
隻見微弱的光線下,六皇子懶散地倚在牆角,手上提着宮燈在無聊地一晃一晃。見林婠認出他來,展顔一笑,直起身。
“夜色已深,怎未見皇兄遣人前來接皇嫂?方才在宣德門,我還瞥見承康的身影,想來應是巧合吧。”
胭脂呐呐不敢言,覺得六皇子這話是故意的。肯定是聽到她剛才将他認作殿下,所以才故意這般說的。
黑暗中林婠臉色一白,承康也在?是無意中碰到的,還是……
“天黑路難行,皇嫂拿着這宮燈,會好走一些。”
林婠默了半瞬,接過宮燈,輕輕福身以示感激。
天愈發暗沉,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手中微弱的宮燈在極力地與這稠濃的黑暗撕扯,僅照亮腳前一寸。
胭脂扒開雜草,從洞裡鑽進去,卻哎喲一聲,一頭碰在了堅硬的石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