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舟坐在位置上悠閑地喝着椰汁，面前隻放着一碗炒飯。

姜億問他：“賀舟哥哥，你隻吃這個嗎？”

周序忙着把食材從盤子裡放到桌面上，頭都沒擡一下：“不用理他，他從小體弱多病，吃不了油膩的東西。”

賀舟翻了個白眼：“喂喂，你不要造謠好不好。”

滿載而歸的徐因俊，手裡的托盤滿滿當當的都是肉，姜億一邊震撼一邊疑惑，他們真的能吃完這麼多東西嗎？

徐因俊掌勺烤了一會肉，就果斷把手裡的大夾子塞到了周序手裡，周序倒也不排斥，盡心盡力地翻動着鐵闆上的烤肉。

整頓飯下來，賀舟基本沒吃什麼東西，周序隻吃了點烤肉就沒什麼胃口，好像隻有徐因俊和姜億，才是真的來吃飯的。姜億看得出來，賀舟是真的很嫌棄這裡的東西，因為他除了吃幾口蛋炒飯，就隻吃了姜億分給他的水果，然而讓他更為嫌棄的，還有坐在一旁大快朵頤的徐因俊。

徐因俊努力地想要和一旁的同伴分享他的美食，不停地嚷嚷：“你吃點這個，真的很好吃！”筷子夾着烤肉伸到他面前，冒出的油晶亮晶亮，幾乎快甩到賀舟身上。

賀舟退得遠遠的，頗為嫌棄地正色拒絕：“不吃。”

徐因俊自讨沒趣，自己專心緻志享用起了美食。

周序和賀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吃得差不多的姜億看着剩下的布丁，懊惱地摸了摸不堪重負的肚子。

吃自助的最大錯覺就是，你永遠以為自己能吃完。她已經很盡力地不要浪費糧食了，所以才強撐着把小火鍋裡的東西消滅掉，現在真的一點也塞不下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到周序旁邊，在他耳邊輕聲開口：“周序，我吃不下了。”

周序看着她一臉為難，心下了然，拿起那小杯布丁，放在賀舟的面前：“你胃不好，吃個布丁墊墊肚子。”

賀舟聽到這話笑了：“你怎麼這麼厚顔無恥？”

周序面不改色：“她吃不下了，正好你還餓着，這不是雙赢嗎，怎麼就厚顔無恥了？”

也許是因為顧忌到姜億，賀舟還是把那小杯布丁吃完了。

姜億其實從來沒有見過周序這樣的一面，因為和朋友在一起而變得無比輕松的他，偶爾會顯露出發自内心的愉悅，和朋友毒舌打趣，無理取鬧得像個孩子。姜億想，也許與面對自己所展現的成熟和可靠，這一面才更加接近周序本來的樣子。

這些畫面一點一點柔軟了姜億的内心，盡管周序對自己的過去緘口不言，盡管也許姜億從來都隻能從生活一點一滴的相處中窺探到周序的世界，可是對于周序而言，他願意讓自己向他的世界更進一步，是不是也意味着，姜億對周序而言也是一個難以解釋的特殊存在。

姜億很禮貌地對給自己遞紙巾的賀舟說了聲：“謝謝賀舟哥哥。”

徐因俊心裡瞬間不平衡了：“妹妹，這不公平，你叫賀舟這混蛋為什麼就是賀舟哥哥賀舟哥哥，怎麼到我就成了因俊因俊？”

姜億還頗為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因為我懷疑你謊報了年齡，你的真實年齡應該隻有十歲吧，我十一歲，所以你還得叫我姐姐。”嘴角的笑狡黠又靈動。

徐因俊覺得姜億在變相地罵他幼稚。

周序和賀舟卻在旁邊笑得不行。

從火鍋店裡出來的一行人在廣場散步消食，還有幾天就是新年了，廣場四周張燈結彩，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沒一會周序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就說要回家了。

徐因俊不樂意了：“别啊，你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多玩一會再回去吧。”說什麼也不肯放周序走。

趁他們不注意，他跑到旁邊的小攤買了一大把仙女棒，跑回來嚷嚷道：“妹妹，妹妹，我們去玩仙女棒。”

姜億看着徐因俊手裡的仙女棒，蠢蠢欲動。

她看向周序，周序也看着她：“想玩就去玩吧。”

徐因俊拱了拱旁邊的賀舟，眼神意味不明。

“幹嘛？”

“借用一下你的打火機？”

賀舟朝他翻了個白眼：“滾。”

“一個打火機而已，雖然看起來挺高檔的，你至于那麼寶貝嗎？”徐因俊沒有一絲怯意，甚至直接伸手去他的衣兜裡翻找。

一個銀色的打火機就這樣出現在衆人的眼底，很簡單的設計，簡單到整個機身隻有側邊的浮雕，卻又說不上的精美。被銀色金屬包裹着的扁平機身，甚至在這個暗色的廣場上反射出某種光芒。

賀舟顯然很不樂意，伸手就想搶回來，周序摟上他的肩，阻止了他的動作：“那麼小氣幹嘛，給小孩用用，一會兒就還給你。”

賀舟終于還是妥協了。

徐因俊手裡握着打火機給她點燃仙女棒，盡管廣場的光線明暗不明，姜億依舊看到了機身上有個地方用花體刻着“Dear Zhou”。姜億看向一旁依舊滿臉不樂意的賀舟，他盯着徐因俊手上的打火機，眼裡的情緒無法辨别。

姜億有種直覺，這個打火機，一定有它的故事。

仙女棒一點點燃燒炸開，火光向四周延伸，發出耀眼的光芒。姜億和徐因俊站在空曠的廣場，揮舞着手中的仙女棒，像流星一般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光亮的弧線。

周序微低着頭，看着姜億手裡握着兩根仙女棒，站在紛紛擾擾的人群中央，開心得天花亂墜。

一月的夜晚溫度很低，姜億的鼻子都因為寒風染上了一抹紅，一直裸露在外的手也變得冰涼，偏偏自己卻沒有察覺。

沉浸其中的姜億被這短暫的快樂沖昏了頭腦，隻記得手裡的煙火有多麼夢幻美麗。

周序走過來扯了扯她羽絨服的帽子，阻止了她繼續接徐因俊手裡的仙女棒的動作：“天氣冷，不玩了。”

姜億不聽：“再玩一會兒，就一會兒。”

周序無奈地看着兩人撒歡般跑到一群小孩的中間，火光在這一刻升起，一個巨大煙花在空中盛開，瞬間照亮了整個夜空，光亮掩映在一張張驚喜的臉龐上。

夜色是說不出的唯美。

新的一年正式開啟了，從大年初一開始，姜億跟着媽媽走家串戶，一家一家拜年說新年好，然後吃了一個又一個酒席。

不久後，二伯父二伯母外出，姜子夢盛情邀請姜億去她家和她度過“最後的假期”。

她在姜媽媽面前，撲閃着她的大眼睛，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嬸嬸，我一個人在家害怕，能不能讓姜億跟我一起住？”

除了好媽媽還能說什麼。

而姜億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姜子夢喜笑顔開，搜刮着她的衣櫃，熱情地幫忙收拾衣物。沒一會不知從哪個角落翻出一條粉色的連衣裙，在姜億身前上下比劃，很是滿意：“你今天就穿這個吧。”

長大了的姜億努力向着大人靠近，無論是服飾，還是行事态度上，開始有自己的一套标準。所以為了“顯得成熟一點”，她和所有可愛的東西劃清界限，可愛的筆，粉嫩的衣服。

她表情一言難盡地盯着那件粉嫩得不像話的裙子，當下抗拒：“我可以不穿嗎？”

“别呀，這個這麼可愛，你穿起來一定很好看，去吧去吧，去換上，小孩子就該可愛一點。”

姜億覺得姜子夢一定把自己當成了她很寶貝的那些娃娃，最後，她還是在姜子夢的威逼利誘之下不情不願地換上了衣服。

二伯家很寬敞，寬敞到整個房子都顯得空空蕩蕩。姜子夢所謂的“一個人在家害怕”，其實不過是一個讓姜媽媽松口，把姜億成功拉來的借口。事實上，她和姜子軒其實早已習慣了父母常年在外，兩個獨守着這一百幾十平米的地方。

很自由，卻還是會向往被約束。

姜子軒端坐在電腦前，沉迷地玩着飛車，手邊是吃了一半的薯片。每個房間都很淩亂，鞋子、書本，大大小小的東西随意地堆放在各處。

安頓好一切的姜子夢轉過身：“晚上想吃什麼？”

“你做嗎？”

“當然不是，樓下的快餐店打包，我們每天都吃那一家，味道還不錯。”

夜晚，姜億仰面躺在床上，望着頭頂的白色天花闆發呆。姜子夢躺在身旁關着燈翻看手機裡的小說，姜子軒仍舊在電腦遊戲的世界裡徜徉，安靜的空氣裡，都好像彌漫着某種孤寂的氣息。

真像三個孤單的靈魂啊。

她不知道姜子軒和姜子夢是怎樣度過這樣一個個寂寞孤獨的夜晚，然後依舊每天若無其事地吃飯、睡覺、上學。

姜億不知道，難以忍受和習慣之間，其實隻不過隔着一個時間的距離。

可是就算是習慣了，就不會再向往那種有人陪伴的感覺嗎？

曾經一直羨慕潇灑自由的姜子軒的自己，此刻，卻不知道該不該同情這樣孤單的一個他。

“五子棋之所以叫五子棋，就是比看誰先能把五個棋子連成一條線。你看這個棋盤，你把棋子放在交叉的點上，橫着豎着都可以連成一條線。你再看，把棋子這樣沿着對角線放，這樣的五子連成一條線也算赢。”

姜億覺得姜子軒一定也無聊透頂，所以才會心血來潮想教自己下五子棋，就像自己無聊透頂才會坐在一旁看他玩遊戲。

道理很簡單，其中技巧的顯然沒有那麼簡單。

姜億落子，姜子軒跟着落子，沒超過十個來回，姜億就敗下陣來，幾局下來依然如此。

姜億不服氣：“這次我先落子。”

姜子軒臉上的笑志在必得：“可以。”

姜億學着他，先發制人，照着他的節奏走棋，卻一步一步在姜子軒頗有深意的眼神中更加猶疑不定。

兩分鐘後，姜億還是輸了。這讓她成功品嘗到了挫敗的滋味，所幸任性地丢了棋子：“不玩了。”

“别呀，我讓讓你，你多練習練習就會熟練很多的。”

“不玩。”

姜子軒臉上過于得意的笑，讓姜億敏感的内心受到了傷害，姜子軒是不是無聊到隻能逗她取樂？

姜億覺得，不管她多大，在面對巨大年齡差距的時候，很多人依舊把她當成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覺得她脆弱、不懂事、沒有主見，可以随意對待。

然而讓姜億頗為汗顔的是，姜子夢有時候完全不把她當成十一歲的小孩。

每天傍晚，姜子夢端着凳子和姜億坐在陽台，在落日的霞光中，把她看過的小說娓娓道來。

隻是這些小說的腦洞和尺度，屬實讓姜億不敢恭維。其中有一個穿越題材的故事，女主角從現代穿越到古代，成功俘獲了十一位古代男士的歡心，其中有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皇帝，有骁勇善戰的将軍，有風流倜傥的王爺等等。姜億聽着姜子夢細數女主角和各大男主的邂逅，然後極盡細緻地描述每一個臉紅的瞬間和親密的身體接觸，連忙捂住了自己發燙的臉頰。

她一邊羞澀，一邊震驚，一邊好奇地聽完了整本故事。

“後來女主角重新回到了現代。”

“然後呢？後來他們有沒有在一起？”姜億好奇地追問。

“不知道。”

夕陽在半邊天上投下一片霞光，故事也已經走到了末尾，看故事的人卻意猶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