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熠好像有點明白姜億為什麼突發奇想要坐公交車了。

“可是因為那天已經很晚了，路上沒有任何人影，也沒有任何車輛經過。他不确定還會不會有公交車，可是他的家很遠很遠，所以他隻能一直等一直等。頭頂上的路燈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忽閃忽閃的，冷風吹過，讓他更覺得瘆人。”

蔣熠想，有時候文筆好其實也不見得是一件多麼好的事情，比如現在，在講鬼故事這件事上，姜億顯然很懂得怎麼作鋪墊，以及使用環境描寫烘托氣氛。他被姜億帶入了情景之中，在他豐滿的想象力面前，就連那故事中的冷風，好像真的吹在他身上，驚起了他一身疙瘩。

“他開始有些害怕了，突然看見一輛公交車從遠處慢慢駛來，他高興地攔下車然後上去。然而，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這條公交線明明很偏僻，現在也已經快接近午夜時分了，這台車卻坐滿了人，隻有唯一的一個空位。”

“他在空位上坐下，公交車不緊不慢地往前行駛，車内卻安靜異常，他開始覺得有些詭異。旁邊有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吓了他一跳，他才發現坐在他旁邊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女生，黑色的光滑的長發及腰，一雙眼睛美麗動人。”

“她輕聲對男生說：‘你不該坐這班車的。’”

“他覺得這個女生說的話很奇怪，然後就聽到她繼續說：‘這班車，不是給活人坐的，這一整車的人，都等着抓你去當替死鬼呢。’男生下意識地看向四周，發現整車的人都盯着他看。”

“他很害怕很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然後旁邊的女生又對他說：‘沒關系，我會幫你的。’下一秒，公交車突然就在某個路口停了下來，女生拉着他跳下了車。他聽見車裡的人大喊大叫着：‘可惡，竟然讓他跑了。’”

姜億講得投入，卻無意中對上了蔣熠不安的雙眼。她停頓了一下，看着蔣熠，他好似聽得很入迷，然而臉上不自然的表情卻出賣了他。

他問姜億：“然後呢？”

姜億突然很想笑，但是忍着沒有笑出來。

“然後那個女生掏出了手機，對男生說：‘帥哥，可以留個電話嗎？’”

話音剛落，姜億就在蔣熠的臉上看到了大大的三個字，就這樣？姜億不說話了，因為她同樣對這個自己費盡心思用了大段大段文字鋪墊，最後冷不丁冒出的蹩腳結局感到難堪。

“然後呢，他們最後在一起了嗎？”

姜億很無語，她不知道蔣熠是不是也被那些狗血肥皂劇和童話故事荼毒了，所以切入點才會這麼奇怪。可是其實故事的結局無外乎那麼幾種，正義有沒有戰勝邪惡，主人公有沒有在一起，一直努力的主角最後有沒有實現自己的夢想。

然後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看過的一個不像童話的童話故事，安徒生的《隐存的不是遺忘的》。

她搖了搖頭，對蔣熠說：“沒有。雖然男生很喜歡女生，最後他還是抛棄了女生，因為錢财和一個富婆在一起了。”這就是那個童話故事其中的一個結局，凄美悲傷，但又好像更接近于現實。

蔣熠有些失望：“切，我覺得你講得肯定不對，我覺得如果是他，他一定會選擇自己喜歡的。”

“可能吧。”姜億沒打算跟他在一個無關緊要的結局上死磕到底。

故事都是假的，誰還關心結局。

蔣熠沒有告訴姜億，每次聽她鬼故事，他其實很害怕。之所以沒有打斷她，隻不過是因為他不想自己在她面前看起來那麼慫。隻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害不害怕鬼故事真的有那麼重要嗎？一個小小的謊言，卻需要牽扯出一大串的東西去維護。蔣熠很少這樣費盡心機去打造自己的形象，因為很多時候，他展現的優秀、自信和大方都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可是姜億何等敏銳，她看穿了蔣熠的逞強。所以假裝若無其事，硬生生地把那個還沒有講完的鬼故事改成了浪漫凄美的愛情故事，盡管很拙劣。

後來，蔣熠才知道，那個故事真正的結局，是男生和女生下了車後，松了一口氣正想向女生道謝時，女生卻露出了詭異的笑容，然後陰森森地開口：“現在，沒有人跟我搶了……”

對能夠敏銳地看穿自己的僞裝的姜億，蔣熠并沒有感到吃驚。她本來就就有很多别人沒有的視角，對人也好，對事也罷。

蔣熠隻是很好奇，總是輕易看穿他人情緒的姜億，到底從他的身上看到了什麼？

姜億後來對蔣熠說：“我覺得你真的應該認識一下我的一個朋友。”

“為什麼？”

“因為她的外号叫行走的恐怖故事，就是她這個人對鬼故事挺有研究的。”

蔣熠怒視着她：“我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壞？”

姜億失笑，小跑着跟上快步離去的蔣熠：“你真的一點都不好奇，都不想認識嗎？我覺得你們挺投緣的。”

蔣熠失去了繼續跟她聊下去的欲望，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蔣熠，你的腿不會是在抖吧？”蔣熠聽着她幸災樂禍的打趣，心頭一頓惱怒，盡管他是有些害怕，但遠遠沒有害怕到發抖的程度。

于是他頓住步子，一個急轉身，朝着姜億走過去，揚着手一副要打人的樣子。

姜億揪緊自己的書包肩帶，笑嘻嘻地朝反方向跑去。

身後是蔣熠沒有絲毫威脅力度的恐吓：“你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欲落的夕陽懶洋洋地挂在天邊，好像無聲地打量着地上笑鬧着的人類，無限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