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的作文主題是父愛。
姜億實在沒有什麼太多關于父親的故事可以寫,她咬着筆頭,糾結着要不要随大流,寫雨天送傘、沒日沒夜地工作這些幾乎被用爛的套路時,腦子裡靈光一現。
曾經的自己因為寄居在舅媽家,所以即使媽媽留在身邊照顧自己,也還是下意識把舅媽家當成了自己另一個家。即使她很想要和自己真正的家人表現親密,扭捏之下,卻還是無法做到像姜海那樣肆無忌憚地撒嬌和聲讨。
十歲那年,因為任性地想要留在舅舅家,姜億被逐漸失去耐心的爸爸扇了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落下,姜億整個人都傻了,隻有臉上的皮膚傳來的疼痛,提醒她發生了什麼。臉上火辣辣的疼,卻遠沒有心疼得厲害。
她像個提線木偶,被爸爸牽回了家。
她坐在沙發上低着頭,爸爸欲言又止,最後顫抖着抱住她,聲音裡都是懊惱和悔恨:“對不起。”
做錯事的人,企圖輕描淡寫地用一句“對不起”,将恩怨一筆勾銷。
比起那一巴掌,姜億覺得這聲對不起更讓她無法理解。
可是姜億還是因為這句輕描淡寫的對不起感動,至少在孰是孰非這件事上,她的爸爸顯然比媽媽要明事理得多。
她沒辦法控制住對媽媽的恨意,所以隻能從爸爸的身上尋求依靠。那一刻,姜億才知道,可悲的從來不是被讨厭的人,可悲的是那些被迫讨厭人的人,就像在和媽媽的這場無形博弈中,可悲的人永遠隻會是姜億。
别人還好好的生活着,有美滿的家庭,未來也會有孝順的兒子,可是試圖逃跑的姜億,隻會落得一個衆叛親離的惡名,被世人诟病。姜億覺得自己一直處在一個令人為難的境地,向前一步是深淵,向後一步,也是深淵。
她到現在都無法理解爸爸的那一個巴掌,到底隐含着怎樣的情緒。她很害怕,那一巴掌真的隻是一時沖動,那樣姜億會覺得爸爸并不愛自己。所以每當她試圖去思考那一巴掌下的深意,大腦的另一個聲音就會站出來阻撓她,告訴她你想得太多了。
可是不管爸爸出于何意,她依舊可以用充滿敬佩和愛意的文字,把他塑造成一個為了挽救失足堕落的女兒,而痛下狠手的男人,然後告訴讀者那一巴掌下隐含着的偉大的父愛。
她是這麼寫的,也是這麼想的。
在自欺欺人這件事上,姜億永遠學不會什麼叫吃一塹,長一智。
她用樸實語言在自己的作文本上寫下這件事,加上恰到好處的删減、雕飾,然後很是牽強地把所有動機指向了父愛。然而,就是這篇連姜億自己都覺得生硬的作文,再一次成為了範文,在全班同學的面前被誦讀。
你看,她塑造的故事,不僅騙過了自己,也騙過了别人。
可是她在講台上努力演繹着聲情并茂,當最後一個字話音落下,她卻一點也不覺得感動。心底的某處像被挖掉,空落落的。
這個看似真實真摯的故事,說到底,不過是主人公的自說自話。
姜億和姜海的期中家長會很不幸地撞在了一塊,媽媽也絲毫不出意外地選擇參加姜海的家長會。
姜億内心毫無波瀾,好像這樣的情形已經上演了千百萬次。
可是當媽媽讓姜億問問舅媽有沒有時間的時候,她卻有些不情願。她沒有對開家長會有什麼執着的情結,非要媽媽去參加才會覺得完整,才會覺得受到了重視。隻是單純覺得媽媽以前總讓自己以後不要再麻煩舅媽,擔心姜億看似合理的請求會成為别人無法拒絕的負擔,自己卻又好像沒少理所當然地麻煩别人。
大人的信誓旦旦和身體不力行,姜億已經見怪不怪了。
周末在外婆家,她正盤算着要如何跟舅媽開口的時候,卻出乎意料地見到了周序。
周序已經上大一了,學業并不算緊張,姜億的眼珠在眼眶中轉了半圈,當下決定改變策略。
她十分狗腿地給進門的周序倒了一杯水遞上前:“歡迎回家,渴了嗎?要不要喝水?”禮貌周到到像電視裡經過嚴格培訓的空乘。
周序挑了挑眉,立刻心領神會,接過水杯喝了一小口,就是不說話。
姜億的眼睛眨了又眨,一臉讨好:“要吃水果嗎?”
周序摸了摸自己的下颚,頗為認真地道:“嗯,有點想吃榴蓮。”
姜億抿着唇聽着他胡說八道,他根本就不吃榴蓮,每次聞到榴蓮味道,都是一副忍不住嘔吐的樣子。所以就算舅媽是個榴蓮的狂熱粉絲,吃的時候也會盡量避開他。
有時候姜億惡上心頭,故意端着榴蓮在他面前走過,又走回來,試圖引誘他:“要不要嘗嘗?”
他嫌惡地捏着鼻子:“不吃,拿走。”
“真的好吃,聞起來臭吃起來香。”
他的眉頭皺着就沒有松開過:“你這話說得就像狗吃屎的心理一樣,屎聞起來臭狗吃起來卻是香的,那你要不要也去嘗嘗?”
姜億癟癟嘴自讨沒趣,不繼續敗壞彼此的胃口。
周序沒再繼續逗她:“說吧,有什麼事?”
“你下周三晚上,有時間嗎?”
“有。”
“幫我開家長會呗。”
周序聞言皺眉:“姜阿姨去不了嗎?”
姜億沒說實話:“就是我沒考好,怕被我媽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