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一度迷茫時,姜億對溫雅說:“溫雅,畫一幅畫送給我吧。”
她舉着那張A4紙,認真地看着上面三個人物畫像,一個美人魚,一個花仙子,和一個公主,雖然普通,但是也有别出心裁的想象。
姜億鼓勵她:“你畫得真好看。”
溫雅不知道的是,自己随意畫出的那副畫,被那個叫做姜億的家夥好好地夾在書頁中,珍藏了很久很久。
人的記憶是個很不争氣的家夥,會把很多重要的不重要的東西統統忘記,然後又把某些重要或不重要的東西留在記憶中,供人留念。
姜億到現在都還能清晰地記得,在那個南方難得積雪的冬日裡,她和溫雅還有許遊,在那個老式樓房的天台,笑得有多肆意。
被團成一團的雪球在空中飛來飛去,然後四下散開。溫雅和姜億合夥作案,把一小撮雪塞進了許遊的後領,凍得她一個激靈。
她們又就這那薄薄的一層雪,滾着雪球,堆成一個個小型的雪人。
同在天台玩耍的小孩子,卻一個雪球砸過來,把她們辛苦堆好的的雪人砸得稀巴爛。
“士可殺不可辱。”許遊很生氣,趁人不備,撈起一個雪球砸向那群小孩的雪人,雪球和雪人瞬間碎成一灘雪。
姜億見狀,很是溫柔地拍了拍被砸後仍然屹立不倒的小雪人,然後向後一個使勁,推倒了它,滿臉都是得逞的笑容。
最後小孩去而複返,三個人嬉笑推搡,逃一般離開了天台。
小學畢業後再一次遇到溫雅,是六年級的課間操時間。
各班的人像流水一般,從一條條走廊湧入操場,她在人海茫茫中看到了許久不見的溫雅,激動地撥開人群走到她的身旁,一如既往地開着毫無遮攔的玩笑:“溫雅,你怎麼還這麼矮?”
“這麼久了,你的個子怎麼還不見長?”
姜億的嬉皮笑臉在觸及對方尴尬的神情時戛然而止,空氣好像被凍住了一般,一路沉默,直到沉默着分道揚镳。
一直懷念過去,停留在過去的姜億忘記了,她一直死守着的翻來覆去回憶的那些東西,在别人眼裡,可能早已陌生得無法産生任何情緒。曾經無話不說的她們,此時此刻,卻連開一個玩笑的底氣都沒有了。
好像很久以來,隻有她一直在自以為是地演繹深情,不知道為了感動誰。
她懷念曾經的好友溫雅和許遊,懷念那個曾經一直被她敲打學習的葉宇恒,懷念他帶着憨厚的笑容問她要不要看漫畫,也懷念那個一直意氣風發像個小大人的廖偉。
所有人都向前走了,隻有她一個人,一直沉醉停留在回憶之中,忘記了又或者是不願開啟新的旅程。
而後的整整兩年裡,姜億都沒再遇見過溫雅。在時間的力量沖擊下,她們也無比自然地成為了那種一笑而過的朋友。
而曾經歃血為盟的許遊,學會了打架,學會了抽煙,用全身的叛逆彰顯青春的本色。為了混進江城一中,在借用過姜億的校服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姜億登錄社交賬号想要一訴衷腸的時候,卻發現已經查無此人。
被删掉了呀。
為什麼呢?是因為許遊說要借用她的校服混進她們學校打架的時候,自己臉上露出的不可置信的表情嗎?還是因為她一遍遍地發着留言,自己卻因為不常登錄鮮少回複?又或者是因為她們之間的感情,很多時候都是出于許遊的主動,而姜億的示好,不過是依葫蘆畫瓢的後知後覺?
姜億想到這些,突然覺得如果有一門考試叫做的朋友的話,自己一定從來沒有及格過。
記憶如雪花般飄落。
曾經在中央廣場玩耍時,姜億慫恿許遊穿上自己的輪滑鞋,她卻因為害怕無法保持平衡,隻能死死地揪着姜億的手臂,如履薄冰。
“你千萬别放手啊,我害怕。”
“不用害怕,我會扶好你的。”
結果卻還是讓她摔了跤,磕紅了膝蓋。
她記得有天拜訪許遊家,在她房間的衛生間裡發現了幹脆面的包裝。
姜億知道許遊的媽媽和媽媽一樣,從來不允許她吃這些“垃圾食品”,姜億一臉揶揄地看向許遊:“哦,在廁所偷吃啊。”
許遊局促地想要解釋,卻又無從解釋,隻能紅着臉把她推到了卧室。
隻是回想起這些的時刻,姜億就不受控制地露出了笑容。可是這樣的笑容很快又會被現實的失落扯平。
還記得自己站在江城一小教室外的走廊上,指着自己和她成雙成對的項鍊和手鍊對她說:“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
許遊笑開了花,露出了她标志性的小虎牙,同樣鄭重其事地重複:“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
那個時候姜億以為,永遠是一個美麗的咒語,它會讓人沉浸在甜蜜的承諾之中,會讓人的心情翩翩起舞,會因為憧憬承諾之中的未來而對生命充滿期許。
可是她沒能察覺到,這個咒語會因為曾經太過鄭重其事的語氣在後來顯得如此蒼白。
我們的人生都太忙了,沒有誰能永遠圍着誰轉,忙着轉變身份的姜億,還在笨拙地适應新的環境的時候,為青春的荒蕪擾心的時候,許遊站在遠處,因為無法擁抱她這個熱源,所以悲傷地轉身離去,去尋找新的熱源。
那時的姜億替那個站在未來的時空裡默默等待交彙的姜億,撒了一個多麼巨大又多麼美麗的謊言啊。
姜億再回想起關于許遊的這些那些,她總是會想,人生有很多的後知後覺,後知後覺的愛,後知後覺的幸運。
那一年,因為那個女孩喜歡海綿寶寶,所以她喜歡,許遊對姜億說,我要永遠做你的海綿寶寶。
後來的姜億才知道,無論曾經自己有多麼堅信感情的堅定,什麼海誓山盟,都會在時間的年輪中被攪成碎片。
時間和距離的确不會磨滅情感,時間和距離隻是在用它們的刀子,一點一點地,讓失落的人因為無法從彼此的身上找到溫暖的感覺,而漸漸走失。
而這才是最可怕的。
姜億一遍遍地翻着她和許遊曾經在□□空間裡的互動,好像如果自己看了很多遍,就可以找到什麼一般。
“晚安。”
“平安快樂。
“You,too。”
“早。”
“晚安。”
“zao。”
“安。”
“下午好。”
“521麼哒。
“521\鱿魚。”
姜億站在廁所的洗手池面前刷着牙,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滿嘴泡沫,昨晚的夢突然在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夢裡的許遊,夢裡的姜億,一直停留在那個時空節點,從來沒有改變過。
然後她就難過地哭了出來。
她在自己的日記本上寫道,我不知道有多久了,再沒看到你那調皮狡黠的笑了,再沒看到你那尖頭的小虎牙,再沒看到你那齊耳短發在細碎的陽光中飛揚……
曾經那個明媚的小女孩手拉着手,對另一個小女孩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派大星對海綿寶寶說:“嘿,海綿寶寶,我們去抓水母吧。”
海綿寶寶:“對不起派大星,我不能去。我今天要上學。”
派大星:“如果你去上學的話,那我今天該幹點什麼?”
海綿寶寶:“我不知道。一般我不在家的時候你都幹什麼呀?”
派大星:“等你回來……”
姜億曾經一直覺得,親密就是簡單的人與人之間的物理距離,她和許遊牽手、逛街,俨然就是彼此最親密的朋友。可是長大後才知道,真正的親密,是雖然她和媽媽總是不和,卻還是會在逛街地時候說“這件衣服真醜”,是在别人家總是規規矩矩客客氣氣,卻會在舅媽問她想吃什麼的時候,帶着撒嬌的意味說“想吃炒茄子”,是别人問她怎麼了的時候,她會敷衍着說沒事,但是如果周序問“你怎麼了”,她卻可以毫無包袱地哭得聲嘶力竭,嬌嬌氣氣地對他說我好難過。
也許從某種程度上,她和許遊從未做到親密如斯。
可即便是這樣,她們依舊把彼此當做最好的夥伴,即便隻是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