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叫蔣熠啊?”
“因為我爸爸說,我媽媽生我的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打在樹葉上,熠熠生輝。”
姜億很輕易就能想象到那樣的畫面,過于充沛的日光灑在樹葉的表面,像陽光灑在海面上一般,發出粼粼的光芒。
“那你為什麼叫姜億?”
姜億垂着眼,手裡的中性筆無意識地劃拉着紙面:“沒有什麼特别的原因,就像桌子之所以叫桌子,就隻是因為它需要一個名字,也沒有人會問為什麼桌子叫桌子。”
小時候的姜億,也曾興緻勃勃地追問媽媽,那我呢,那我呢,我的名字有什麼含義?
可她的好奇心,終究在媽媽支吾的話語中一點點沉寂了下去。
蔣熠被姜億的一番話說懵了,愣神半天才支吾着吐出一句:“怎麼會?”
怎麼會?怎麼不會?
姜億手中的動作頓在原地,突然意識到這個世界原本就是如此參差不平,參差不平到,即便隻是一個名字,即便他們的名字如此相像,“姜億”也沒能做到獨樹一幟,擁有“蔣熠”這般深藏美好的寓意。
高中的第二個暑假誇張得隻有十五天,其餘的時間都被學校堂而皇之地用來補課。
南方夏天的太陽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火球,光線強烈到甚至無法睜大眼睛,
讓人最難受的其實不是上課,而是頂着烈日上學,所以假期徹底得到解脫的姜億隻想每天待在房間的一畝三分地,避開灼熱的太陽光,好好享受室内的清涼。
然而放假的第二天,她就被林嘉華拉到商業街附近的精品店,為蔣熠的生日挑選禮物。
往前推一天,姜億和林嘉華就是否參加蔣熠的生日聚會産生了巨大的分歧。
再往前推一天,姜億失蹤多年的前同桌突然在手機裡詐屍:“姜億,後天是我生日,我想請大家吃頓飯,就在我家,順便和初中的老同學聚聚,一起來吧。”
姜億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想要拒絕,可怎麼也無法說出那句“不好意思,我就不去了”。曾經的種種在腦海裡一閃而過,短暫的緣分也許不夠支撐起持久的友誼,但終究因為美好的回憶而分量厚重。所以她斟酌着用詞,委婉地說出一句“我有空就去”。
而林嘉華卻覺得,姜億明天明擺着就是有空,作為“前同桌”,用這樣拙劣的借口推辭實在太傷人。
然而姜億不死心,搬出上個學期五一出去玩,就已經用過了幫同學過生日的借口,這次萬萬不能對她的母上大人再用相同的理由了。
“好說。這次你就禀告你的母上大人,你要參加初中同學聚會,這不就有理有據了?”
姜億無言以對。
蔣熠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姜億了,二十一班的同學這兩年組織過不少的聚會,他沒少在聚會上見到林嘉華,卻從來沒有見到過姜億。此時向外推開家裡那扇厚重的大門,姜億就站在門外,兩手捏着禮品袋的繩子,面上有盈盈的笑意,他有一種神魂離位的錯覺。
去年深秋,他和爸爸媽媽和以往一樣回江城陪爺爺奶奶,車上堆滿了爸爸媽媽買的禮物。天氣陰郁,很快就下起了毛毛細雨,他降下車窗,仰着頭看雨滴從高空墜落,然後又好像不經意輕輕落在他的臉上。
蔣爸從後視鏡看到了自家兒子那憂郁樣,好笑地搖了搖頭,真的是青春期啊青春期。
右前方不遠處的馬路邊,一個女孩戴着衛衣開衫的帽子,雙手插兜,仰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麼,在這灰暗的天氣裡有種說不出的冷清。
距離拉近,露出那張有些熟悉的側臉。
他想也不想就用左手急促敲打駕駛座的椅背:“爸,停車停車。”
不明所以的蔣爸應着兒子的要求停下車,轉過頭,就看見他對着路邊的女孩驚喜地喊道:“姜億。”
“蔣熠?”
姜億看向突然出現的蔣熠,然後又看了看車裡面面相觑的兩個大人。
“喂,姜億,你傻了嗎?下雨了,一動不動地站在這做什麼?”
見她還是沒什麼反應地傻站着,他再次開口:“快回家吧。”
“好。”
車子慢慢地加速重新彙入大道,車窗沒有關上,蔣熠一直盯着那個孤單的身影,直到車子右拐徹底消失在街道,他的面前就隻剩下緩緩而過的街景,心底的失落也跟着一點點冒了出來。
其實他的生日根本不在七月,卻因為林嘉華那随口一句:“我也不知道姜億最近怎麼回事,一下子安靜了好多,還老是一個人發呆。”
蔣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初三那張因為化學考差無精打采的面容就這樣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他不想看到這樣的姜億。
她應該是熱情洋溢,應該對着這個世界忘情微笑的。
蔣熠家是複式樓,剛進門對着大人拘謹禮貌問好的一群人,到了二樓的活動室立馬被打回原形,打牌的打牌,下棋的下棋。
高一甯和方子洛上來就坐到了他的顯示屏面前,打起了遊戲。
姜億就安安靜靜地坐在林嘉華旁邊,看她在跳棋棋盤上大殺四方。
方子洛嫌棄地看了眼魂都丢了的某人,從他手裡搶過手柄,直接剝奪了他的手柄控制權,轉而交給了因為坑被罰下場的高一甯。
知道有大人在的場合會讓他們這些小孩不自在,蔣阿姨和保姆準備好晚餐後,主動把地方騰給了這群小朋友。吃完飯切完蛋糕,一群人又開始喊着要去KTV,作為壽星的蔣熠有求必應,興緻勃勃地帶領大部隊去了附近的KTV。
姜億卻興緻缺缺,在沙發上無聊地坐了十分鐘,就委婉地表示自己要回家了。
“我送你吧。”蔣熠下意識就說出了這句話。
姜億笑着搖頭:“不用了,我……”
蔣熠卻先她一步,直接打開房門走到走廊,不容拒絕地開口:“走吧。”
那場算不上愉快的生日會還沒結束,姜億穿梭在夜晚城市的燈光中,蔣熠靜靜地站在自己旁邊,欲言又止,拘謹得不像他。
可是姜億同樣不知道該如何打破這樣的沉默,她一如既往地安靜,像面對身邊的很多人那樣。姜億不知道,為什麼在面對蔣熠的時候,她情不自禁地拿出了周序對人的姿态,又或者,她其實熟練地用着這種姿态,對所有人。她不去關心為什麼面前的人一臉拘謹,也不想知道他到底想說些什麼。
蔣熠無限失落。他一直在姜億面前忘情地展示自己,他的小脾氣、自私和卑微,她都一覽無遺。可是在他沉浸在自己角色裡的時候,姜億卻以一個事不關己的觀衆的身份,站在台下冷靜地看完了所有的演出。
他想起在包間房門,他不容拒絕地要送她,她臉上随即露出的笑容,是那種可以對任何人報以的微笑,禮貌,卻也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