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辛晗改變主意的,是“梨園行”三個字。
他鐘愛聽戲,去西北大半年也不是沒在路上悄悄找過戲伶,隻是那邊民風粗犷,總感覺演得少了幾分細膩,唱得也少了幾分韻味。後來好不容易回百逾了,結果恩師為了幫他立住一個克己勤政的好名聲,特意再三叮囑他萬萬不可再沉溺戲曲。
無曲可聽的時日,當真是把他憋壞了。
此刻他終于如願以償的聽上了梨園行的戲,心裡是說不出的久違與珍惜。就算今日他聽戲的事被恩師知道了,也怪不到他的頭上,天塌下來還有母妃在前頭頂着呢。
“悠王覺得今兒這戲唱得如何?”
文貴妃側頭與辛晗說話時,他正有模有樣的學着台下小生的動作比劃,嘴裡還在跟唱,全然沒聽到有人在問話。文貴妃隻好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終于得到“甚好,甚好”的敷衍回應。
見這個傻小子完全沒領會她專門留他的意圖,而是一門心思都放在了戲台上,文貴妃隻好揮手讓戲伶們都下去。
“欸,這,這都還沒聽夠,怎的就走了。回來回來。”辛晗不滿地叫了起來,同時招手讓已經下台的戲伶們都回來。
難為梨園行的伶人了,一時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文貴妃拍了拍辛晗綁着暗紋金絲束帶的手腕,恨鐵不成鋼道:“得了,這戲唱的夠久了,雅樂舞的舞伶還未登場,再不換個口味客人們都要看膩了。你呀,趁此時機也活動活動眼睛,總盯着一個地方看不好。今日春光潋滟,風景正盛,四處的景呐你都多看看,難說就能找到一眼萬年的絕色。”
個中意思暗示的再明顯不過了。
辛晗不傻,此前文貴妃多次同他提過選妃成家這一話題,都被他含糊其辭過去了。今日他也不是誤入探春庭的,而是被貴妃身邊的貼身女使思佳給帶進來的。隻是走着走着思佳就不見了,而他在庭中巧遇了貴妃一行人後便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了。
可當最美的風景已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哪裡還有心思再去欣賞别的景色呢。
辛晗的眼神在從小陪他一起長大的貼身侍衛身上流連了片刻,而後勉強勾起嘴角,直接問文貴妃覺得哪個方向的景色最好看。
文貴妃一聽兒子終于上道了,臉上浮起了欣慰的笑容。她不緊不慢地選起了放在面前的吃食,蔥白的手指來回盤旋,最終落在了裝有紫葡萄的玉盤裡。
紫葡萄玉盤的盤口正對左前方,那個方位上坐着兩位姑娘。一位嘴角噙笑,坐姿挺拔,頭昂得猶如一隻孤高的白鶴;另一位一手扶額,頭一點一點的,明顯在睡覺。
敢在宮中宴席上打瞌睡的人,除了慎節伯嫡女,還能有誰。她母親與母妃是青梅竹馬,此前他二人接觸不多,對她印象也不怎麼深刻,但他能認出她來。
母妃中意的兒媳應該是她。辛晗心道。
隻是這人似乎對戲曲并不感興趣,如此精彩的曲段都能聽睡着,叫她坐在這裡,簡直是暴殄天物。但轉念一想,她既然對戲曲不感興趣,那婚後他便多叫戲伶來府中搭台,等她躲得遠遠的了,他便可以和想待的人待在一起,做喜歡做的事了。
辛晗的手掌合起來又松,松開又合起來,随後他點了點頭,像是下定了某種艱難的決心。文貴妃見狀喜上眉梢,要不是用手帕掩着,她的笑意就快要溢出來了。
一曲舞停,周圍響起了衆女眷鼓掌的聲音。熟睡中的何蕉蕉驚醒,還沒意識到發生了甚麼,她不愛聽戲,從小便與戲曲無緣,再加上昨夜失眠,方才一不留神便睡着了。
隻聽高坐上首的貴妃娘娘說重賞,賞绫羅、賞珠寶、賞黃金... ...
衆人喟歎,沒想到文貴妃今日出手如此大方,賞出去的東西都快趕上祭月宴皇帝賞給整個雅樂舞的了。
然就在這時,尉妃不知哪根筋犯毛病,忽然傷感起來,她深深歎息道:“可惜紅顔薄命,祭月宴上那支由德妃開場的雀舞,本宮至今還念念不忘。”
她的聲音不大,像是在說給自己和身邊的萦才人聽,但還是被周圍離得近的幾位夫人和小姐聽到了。這其中便有昂首挺胸的嶽洛和剛睡醒的何蕉蕉。
“尉妃娘娘不必感傷。”嶽洛冷不丁出聲。
文貴妃也聽到尉妃不合時宜地喪氣話了,本想斥責她掃興,但此刻見嶽家五姑娘站了出來,她隻好莞爾問嶽洛此話怎講。
嶽洛舉止優雅的起身回答道:“回貴妃娘娘,小女有位好友,在德妃進宮前便對其欽慕已久,更是自稱德妃的‘小滿月’,後又在一次宴席上偶得德妃指點,收獲頗多。早聽聞德妃還是翎才人時,便與尉妃、萦才人二位娘娘同住一宮,感情深厚,尉妃娘娘有此感念乃人之常情。今日湊巧,小女的這位好友也在這探春宴上,興許可讓她為尉妃娘娘舞上一曲,以解哀思。”
這話裡所描述的人怎麼如此熟悉?
何蕉蕉越聽越不對勁,後背冷汗細密的冒了一小層。若說方才她被驚醒後仍有困意,這會兒人直接被完全吓醒了。
她輕扯了下嶽洛的裙擺,想讓她别說了趕快坐下,可對方置若罔聞。她隻好向不遠處的戚苒投去求救的目光。戚苒微微颔首,示意她别慌。
“不知嶽五姑娘的這位好友是在場的哪家姑娘?”
尉妃眼裡滿是期待。
嶽洛笑說:“說起來娘娘還與她相熟呢。此人正是小女身旁的慎節伯嫡女,何蕉蕉。”
在聽到自己名字的刹那,何蕉蕉懸着的一顆心終于死了。
她沒想明白,嶽洛突然搞這一出是甚麼意思,好歹提前同她商量商量... ...等等,莫不是嶽洛在報複她進宮面聖一事沒與她商量?
若當真如她所想,她隻能說此人好可怕。